太太出差了﹐去的是一個西部小城市。晚上打電話回來。

“那邊怎麼樣﹖”

“不怎麼樣﹐是片沙漠。不過有條小河挺漂亮的。”

“一條小河﹖有多大﹖”。我想到家鄉的雙洋溪﹐福建廣東的汀江韓江的支流的支流的支流。流過沙漠的河﹐能有多大﹖不象传说中中國大漠裡的季節河﹐流到半途就蒸發干了就好事﹐還能成多大氣候﹖

“還蠻大的。”﹐太太說。猜想跟家鄉的汀江支流永定河差不多吧﹐我沒再追問下去了。

幾年以後﹐沒想到我們舉家遷到了這沙漠小城。這小城跟另外兩小城挨着﹐合在一起在英語裡叫三城。華人比較謙虛含蓄﹐覺得總共人口只有十四五萬﹐還是叫三鎮比較合適。

三鎮也是三條河交匯之處。北邊是哥倫比亞河主幹﹐西邊加入了亞奇馬河﹐再往南流﹐從東部匯入了一神秘的蛇河。這三條河的名字各有來源。哥倫比亞是拜五百年前“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之名﹔蛇河則是取其流經彎彎曲曲之地理形態﹔而亞奇馬是白人來之前已经世世代代這裡生衍的印第安人部落的名字。

整整兩百年前﹐剛剛打敗英軍的侵略﹐美國總統下令兩個團長路易斯和克拉克到西部探險。當時美國只有東部十几個州﹐广袤的西部都还是＂无主＂之地。路途只有馬和馬車伺候﹐兩位退役團長帶領的探險隊走了一年多才完成這上萬公里來回征途。來去二次都經過這裡﹐日記裡專門寫了這哥倫比亞河水量充沛﹐水質清晰﹐三四米深處游魚可見。我女兒和兒子后来入學的學校名字就叫路易斯和克拉克﹐而女兒刚来时上的小學叫莎卡潔微婭﹐隨的是路易斯和克拉克的印第安人女嚮導的名字。幾年前﹐美國政府發行了莎卡潔微婭頭像一美元的紀念金幣。

幾年前太太旅店邊上的河就是美麗的哥倫比亞河。這哪是條我們永定河可以比較的小河啊﹗查了下資料﹐發現哥倫比亞河年流量有260立方公里﹐大概是長江的三分之一。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哥倫比亞河這麼大又這麼清的河流。在中国，乡野山村还可以看到清澈的小溪。等到小溪在平阳聚成河流，工业发达了水源也污染了。记得当年在上海读书，跑到长江口，非常失望，这么黄的水！如果这不叫黄河，真的黄河是怎样的呢？

哥倫比亞河盛產沙文魚。每年春夏交際﹐十幾種沙文魚陸續從太平洋向哥倫比亞河上游進發﹐目的只有一個：到上游產卵去。二百年前﹐河裡的魚之多﹐印第安人只要用木制的槍就可以捕獲很多。路易斯和克拉克探險隊途徑這裡時﹐正好糧食補給困難。河裡的大馬哈魚幾乎徒手就能捕捉﹐但探險隊害怕食物中毒﹐請願殺隨队的马也不敢吃以前沒有吃過的魚種。

三鎮地处哥倫比亞盆地，西边的卡丝克兹山脉（Cascades  Mountain）把太平洋带来的水气基本上全部挡住，即所谓高山影子效应，是华盛顿州最干旱地区。如果没有人工灌溉，这里除了沙漠的骆驼草什么都不长。华盛顿州为 evergreen state（长绿州），但我们跟外州朋友描述我们居住的城市时，总要澄清一下：we live on the never-green side of the evergreen state。為什麼 有幾條大河流這裡還是沙漠呢﹖ 原因还是地理与气候。 原来，再往东北边走，便是加拿大的Rocky山。哥倫比亞河源頭就是称为加拿大Rocky的冰川雪山。哥倫比亞河往北流幾百公里以後轉向南流。流域裡有年降雨量高達2600毫米的鬱鬱蔥蔥溫帶雨林﹐也有僅130毫米的灰黃沙漠。雨林每年下的雨水和冰川消融的冰雪提供了足够的水源。由於是冰川融水﹐沿途多是沙質土壤﹐沿途又没有工业污染，水質非常清。

哥倫比亞河及其支流给当地农业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特别是修了很多大坝以后，水电充足，这不怎麼樣的一片沙漠变成了美国水果生产中心，有许多傲人的农业作物产量全美第一。凡事都有利弊。修了大坝，灌溉方便用电便宜了，但沙文魚游到上游来也困难多了，简单木枪抓鱼的good old days一去不复返了。沿河有许多公园，是三镇居民户外活动的首选场所。大河也给三镇带来了丰富的水上运动。河床宽，水深而缓，特别适合船艇。每年七月快艇比赛小有名气，吸引全国各地选手参加。这么好的资源，游泳及其他运动爱好者当然不会错过，每年都有好多项目如五千米长跑、自行车赛、铁人三项等等在这里举行。笔者有幸参加了哥倫比亞河独特的一个比赛。

三镇每年举行一次横渡哥伦比亚河比赛，在水温最高的九月初举行。男女老少，年纪十二岁以上但没有上限，都可以参加。每次都有一二百人，男女参半，非常热闹。多半是年青的姑娘小伙子，但中老年也也不少。有二三十人穿保暖的湿衣，但大部分人穿的只是平时的泳衣泳裤。第一次参加时，心理有点发慌，这么冷的水，二千四百米，行吗？看到这么多老头老太太，顿时稳定下来，她们能，怎么我就不行？难道还游不过他们？每个选手发一红色泳帽。组织者花五六分钟讲注意事项。河里早就布满了自愿者的船只。九点三十分，指令哨声一响，游泳好手们冲在前面霹雳啪啦两下半就把我抛在后面。我游在后面，前头一群红头躇动，煞是壮观。游到深水区，发现一大半红头已经在我前面离我越来越远。我边上的同伴已经越来越少。有点恐惧，还好，自愿者的救护船就在身边。游在前面的选手，一大堆人才有一个护航。而我专门有一小艇守护着，这十块钱花的值得啊，哈哈，阿Q了一下。动员大会里已经说过，有这传统节目以来数十年，只有一次从河里拉起过不经冻的七位选手。今天水温还不算太低，我镇定一下情绪，应该没有问题。初秋的天格外爽朗，水清澈能看到很多水草，水草稀疏的的地方还能看到河底的鹅卵石，好象还能感觉到游鱼。蔚蓝的天空，碧绿的水，我在自由地翱翔，生活多么地美好，多么地惬意。记得当年毛泽东游长江，边上五六个游泳健将守护着、、、我沉浸在融化在蓝天绿水里自我陶醉中。可是还没有到河中心，手褪已经越来越重，每一划需要越来越多的能量。是啊，平时在泳池里完成十圈（５００米）就觉得功成圆满。这两千四百米，平时跑步都没有达到这距离。这不是神经病自找的吗？那帮年青好手早已消失在我前面，而终点还遥遥不在视线之内。芒芒的天穹，黑洞洞的水，看不到底处，也看不到对岸，心理有点恐怖发毛。手脚已经开始酸痛，突然有想放弃的想法。为什么我这么傻参加这毫无意义的活动呢？Why, oh, why, oh, why? (美国儿童动画片＂Whinie the Pooh"系列中兔子著名台词), 哈哈，跟第一次上雪山滑雪，往下看＂陡峭＂的雪坡（绿道而已），心里发凉，腿脚颤抖一样的感觉。放弃太容易了，跟护航的游艇招招手就行了。我眼睛朝那护航看去，那边知道我的意思，艇明显地朝我这里驶来，我就要举手了。不能啊，在老婆孩子前已经夸下海口，还说横跨长江是我的梦想呢，这时候放弃太丢脸了。这种意志薄弱德性，在革命年代还没有轮到金钱美女的诱惑就早就叛变投降，太没名了。不能，不能举白旗，再艰难也得坚持下去，不然以后在老婆孩子前不好混啊。咬咬牙，我又坚持了十分钟。这时候已经到中间水位，可以微微感觉到顺流的帮助。也真是奇怪，手脚没有那么酸痛了，也许这就是长跑运动员说的第二阵风？我精神振奋又往前游了几百米，都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有选手靠岸了。俗话说看山跑死马，等我终于到终点时，又是十分钟过去了。在自愿者搀扶下，我踉踉跄跄走出水面，太太和孩子们早就等急了：我们看到很多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上岸了，怎么还不见你，我们着急坏了。参加选手１２０人，我排在７０多名后，４６分钟才游完二千四百米，属于落后的那一半，惭愧，真的是游不过很多老太太们啊！儿子女儿说第一名快到终点时，改用蝶泳冲刺最后一百米。我的乖乖，蝶泳可是技术和体能要求最高的泳姿！人与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我最后的一百米能把头抬起来呼吸就不错了。

游泳比赛全长为二千四百米左右，从Pasco的Chiawana公园起游，终点是Kennewick的Columbia Park。河面横跨九百米，大部分为顺流。然而水流非常迟缓，游泳时基本感觉不到顺流。水温为七十华氏度，比理想的游泳温度为七十二三华氏度偏冷。比赛最佳成绩是二十六分钟左右，一般是是猫鱼队年青人，或者是住在附近的退役国家级选手，最慢的超过一小时。报名费每人十刀，参赛者大部分是本地人，但也有近三十人从外地赶来的。比如一三年的选手里有夏威宜，加州等地来的，而第一名是Spokane的五十多岁高手。说是比赛，那是指前面一二十名高手间有竞争，大部分选手都象我一样是重在参与，能游完全程就觉得很开心。

后记：第一次参加时，发现自己是除了第二代华裔Djong先生（国家级高手，某届奥运会替补队员。）以外唯一的亚裔。第二年动员了女儿参加，她又约了她猫鱼游泳队的同伴。第三次发现已经有若干亚裔选手了。儿子也参加了，但是游不到一半，觉得河水实在太冷了，上了＂护航＂的游艇，巡航到对岸。今年是我的第四次，女儿的第三次，成绩已经比我快五分钟了。我们争取横渡哥河从此以后成为我们家每年一次的传统节目，也希望能看到更多的华人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