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淮 河 畔 的 群 芳 譜

                               ------ 印象《金陵十三釵》

                                       湯        振        海

    秦淮河邊的風塵女子歷來名聞南北、遠播天下。漿聲燈影下的弦樂笙歌使人纏綿沉醉、香君巾幗勝過鬚眉的風骨氣節更令人起敬汗顏。這些都為中國文化的另類篇章交織出道道艷情別致的風景線。眼下寬大敞胸的銀幕上，又走來了一群衣着華貴、佩金戴玉、提箱挎包，不似逃難卻如外出的青樓女子；《金陵十三釵》在南京大屠殺的腥風血雨里有聲有色、驚人魂魄的表現更令人刮目相看。

     她們來自秦淮河旁的翠禧樓，要到美國天主教堂來避難。之所以熟門熟路能找到這個地方，是因為紅菱 姑娘免費伺候了這座教堂的廚子老顧一晚上而換取到的應諾。但是，老顧早就跑了，前來門眼一探究竟的雜工陳喬治一看這幫子的模樣、架勢，不光死不開門，而且還手持長棒，企圖橫掃爬上圍牆正在翻越進來的“先頭部隊”。但是，畢竟寡不敵眾，從牆頭空降的姐妹迅猛登陸，還把陳喬治四腳朝天地墊底於地面。打開大門後，她們首先占領有利地形-----藏身最為安全的地窖。對於浴血街頭、背來了奄奄一息、入伍才一個月的17歲的浦生的李教官，她們冷嘲熱諷、出言不遜；為了上洗手間，她們也和教會學校的女生們爭執直至動手。這些唧唧喳喳的烏鴉與麻雀、這批毫不相讓、刀子嘴巴的風騷娘兒們，看來是一無是處、令人生厭。其實並不盡然！。

     先說她們的領軍人物、掛頭牌的玉墨。父母也是知書的，但卻賭敗了家產，把女兒抵押給了堂叔，堂叔死後堂嬸就把13歲的玉墨賣給了秦淮河上的花船。這是嚴歌苓小說原著中的敘說，改編成電影需要簡練而無須照搬，於是變為玉墨被繼父強姦後才開始接客的。而現年才15歲的豆蔻則是因家鄉受災，不到十歲便被敲打花鼓的淮北乞丐拐騙出來賣到堂子的。 可見這些當年淪落風塵的少女們多有一本血淚賬。

     玉墨上過六年教會學校，畢竟又有讀書人家的血統，故而在煙花巷裡鶴立雞群、孤石雲舉。她有頭腦，一直在盤算如何讓姐妹們逃出南京。為此，她主動上門找約翰，希望能得到洋人的幫助；又是她第一個臨崖危峻挺身而出，想出“調包計 ”，主動提出自己替代女學生書娟去跳火坑。而且，在她的帶領下，其他姐妹們也一個個捨身忘我地甘願當“替身演員”，為救下這些明日即將送入虎口的學生小妹妹而去赴湯蹈火。這何嘗不是大義凜然的壯舉？！不乏視死如歸的氣概。

     儘管她們和女學生們曾經有過矛盾衝突，但到了節骨眼上，血濃於水的同胞姐妹情占了上風。其實，女學生也救過她們。那一次，日本鬼子衝進教堂，追逼到地窖出口邊，要不是書娟當機立斷反應快，帶領同學們引開日寇，那玉墨一夥還不暴露，成為日本禽獸的砧板肉。影片最後一個鏡頭，又是透過色彩絢麗的窗戶玻璃，閃回展現她們一行初進教堂的隊形情景。低緩幽 悠的《秦淮景》徐徐響起，餘音繚繞；然後畫面定格。“金陵十三釵”的俠義血性足以改寫自古以來對於她們的種種羞辱和罵名，而流光溢彩於 中國青樓史的群芳譜。

     影片的場景分兩部分，前部分是街頭，國軍官兵以血肉之軀拼死抵抗已經進入南京城區的日寇；創作者聚焦於李教官率領的小分隊，他們為了救下眼看就要被鬼子抓到手的十多個女學生，而延誤了撤離脫身。影片的創作者以小見大地描繪出守城部隊奮不顧身、喋血巷戰的英雄群像；同時又將鏡頭定格在李教官身上，他鐵骨剛強，又不乏寸 心柔腸。從包里拿出撿留起女學生掉下的那隻鞋，用手擦拭後輕輕放在教堂書房 的門口，而不驚擾正圍在蠟燭旁祈禱的女孩們。這種富有匠 心地利用道具、迭現生活細節的老式傳統的藝術手法屢試不爽，依舊能感人肺腑。

     影片後部分的場景主要在教堂。那裡陰森灰暗，要吸引觀眾的眼球，就要依仗人物的活動、情節的緊迫。於是，玉墨和約翰的互動成了重頭戲。觀眾期待兩人關係擦出火花，但編導一縱一擒、張馳相間，還算未失過度。其中又加碼了書娟的尾隨與偷聽，更增添了些許神秘的張力；風塵女和女學生之間的齟齬與衝突也是一對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國民性；當然最扣人心弦的是日本強盜的竄入、女同胞的命運，這不僅是觀眾關注的焦點，同時也是抗日血戰將士們的千千心結。李教官離開教堂時撂下一句話“千萬不要讓那些女學生落到日本人手裡。否則我的這些兄弟就白死了。”他隱蔽在教堂對面的鴻大紙店裡，始終守護着 自己的同胞姐妹，直至最後和惡魔拼個魚死網破。他是中華男兒、抗戰壯士的典範！

     影片的創作者在表現南京大屠殺歷史題材時，截取了一個奇特難得的橫斷面，這中間既內存步步推進的情節鏈鎖，又層出反差甚大、性格各異的人物矛盾，疊現戲劇衝突，頗有吸引觀眾的觀賞性。影片不僅編劇出色，演員也多表現不俗。貝爾老道嫻熟、又恰到好處；倪妮雖初出茅廬，但她的形象神清氣爽、面部表情與肢體動作皆具媚姿，極富表演才華與潛能；原在上海東方電視台擔任主持人的曹可凡起演的孟先生，戲雖不多，然而，舉手投足、正側反背的表演惟妙惟肖、十分到位。

     而鏡頭運用的多樣、角度選取的獨到、色彩調配的華麗、畫面構圖的精美，這些都是張藝謀的強項；從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畢業已近30年的這位傑出的電影藝術家近年來平步青雲、志滿意得。然而，社會轉型的天翻地覆、價值取向的天差地別不可能不對藝術家產生影響，也許，此張藝謀已不是彼張藝謀了；票房收入和投資回報的經濟壓力、人慾橫流與道德淪喪的社會環境都會造成創作思想和拍攝實踐的偏差。影片中的胭脂粉抹、情色點染也就是這樣的產物，這對於表現慘絕人寰的民族大蒙難的重大歷史題材似有不合。而縱觀全片，以至於我們不無遺憾地感到：投資六億堪稱巨片的《金陵十三釵》仍還缺乏凝重深沉的人文氣息和大氣磅礴的藝術品位。為了追求經濟利潤而無意在作品的思想深度、人文意義、文化價值等方面開拓挖掘，因而影響了創作的品味以及作品達到的層次。這正是此片的瓶頸所在，同時，也是這個浮華與功利的時代，一切文藝創作都為工匠製品而無大師之作的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