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环传》幕 前 幕 后 的 演 义

                       汤振海

    近年来，反映中国封建社会宫廷争斗的历史电视剧泛滥成风，而真正站得住脚的却不多，精品更是凤毛麟角。《甄环传》却一枝独秀，令人刮目相看。《甄环传》改编自网络言情小说《后宫甄环传》，又由原作者流潋紫担任编剧，得其原汁原味，而且加以梳理升华；基础扎实深厚，内容丰富精彩，更见非凡功力。

     该剧极富观赏性、满溢文化性、体现时代性，堪称最为优秀的电视连续剧之一。导演郑晓龙曾执导过《渴望》、《编辑部的故事》，是位重量级的影视艺术家；创作团队以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精神拍摄制作了这部罕见的鸿篇巨制。作为多年从事影视评论、研究的专业工作者，我个人高度评价、大力推荐这部不可多得的艺术力作。

   《甄环传》的创作者几乎拍摄每一个镜头都很用心，运用与调度正摄、背摄、俯摄、全景、远景等各种手法来变换场景、活跃画面。场面有大有小、有远有近，有气势也有意境；每一幅画面的造型、色彩、光照、构图也多设计得精致美观，全剧充分展示了清代后宫服饰、礼仪、摆设、环境等生活细节，所呈现的每一幅图像都显得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缤纷灿烂，煞是好看！满园春色、梅林踏雪、相遇秋千旁、对诗绿叶下。这些直接诉诸于观众感官的视觉造型形象，令人赏心悦目。而在内容方面，创作者精心构筑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造成接二连三的戏剧高潮，步步紧扣、深深抓住观众的心，道尽后宫辛酸事。

   《甄环传》全剧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后宫各类女性形形色色的你争我斗，揭露了女性所面临的种种遭遇和命运，抨击了封建皇权与政治对宫女的摧残与损害。小说原著《后宫甄环传》的朝代叫“大周”，这是一个杜撰出来的，历史上并没有存在过。或许是雍正年间中国封建的政治专制统治高度成熟，或许是雍正这人的两面性异常鲜明（一方面他励精图治、勤政节俭；另一方面他阴险残忍、喜怒无常），所以创作者把全剧的时代背景放在清代雍正年间。这样便于利用和调动环境的作用，为剧情的展开搭建一个可以施展身手的时空舞台。虽然把一切都摆在雍正年代，但却集中了中国历朝历代后宫怵目惊心争斗之大成，并赋予历史性的纵向思考和时代性的人文精神。

后宫表面温和从容，岁月静好，“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可细说漫漫长夜之寂寞，嫔妃孤独难熬。手摸房墙数砖头，她如数家珍，共有326块砖，其中31块已摸出细碎的裂缝来。 除了孤单寂寞，危机无处不在。生活在无奈之中，忍耐也不好使。沈眉庄在昏暗的灯光下抄写两份帐，忍功了得，震撼华妃，逐生杀机。宫中流行时疫， 华妃差人送茶具 让沈眉庄染疾 ；华妃雇派冒名的刘太医暗害沈眉庄，說是老乡、送老字号的山楂糕，话中露出破绽。忙說半年前才调任，急补漏洞。剧中以淳常在的天真无邪来反衬宫中的卑劣奸刁，年仅17岁的她被华妃派遣的心腹太监杀害，溺毙于荷花池，可见后宫是如何张开血盆大口对单纯无辜的生命的吞噬。推人溺水、下药投毒、装神弄鬼吓死对手，不择手段。夏常在遭“一杖红”丧命。甚至 不惜以儿女作为争斗的利器，因为母凭子贵  。所以，打掉对手腹中的胎儿，又成为斗法的重头戏。

利用中药来做手脚，达到目的，便是惯用的手法。麝香香气袭人、留香持久，对妊娠有大碍，会使子宫快速收缩，促使胎动不安以致流产。同时也能招致不孕。皇上赐与华妃的“欢宜香”中含有麝香，一直点燃在那里，华妃常年闻后难以怀上龙胎；华妃所服的药剂都是太后调配的，让她不能怀孕。以防皇权旁落年氏家族之手。碎玉轩因土中埋有麝香，多年海棠花不开。莞贵人药罐盖上的毒计真是高手所为。齐妃用含有毒性的夹竹桃掺在栗子糕里来谋害甄环，夹竹桃和温经的桂枝合在一起服用，可引起子宫收缩，造成流产。安陵容更是调制香料的老手，她用依兰香、蛇床子合成凝露香引发皇帝的性欲，增加怀上龙胎的机会。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以后宫争斗为主线，由此生发开来的人与事，即使为次要配角也刻画得十分到位，富有人文价值、社会意义。诸如甘露寺的静白陷害甄环，势利狠毒，最终受到应有的惩罚，被割去舌头；安比槐出事，安陵容托带东西给家人，张公公冷言相待，一付贪婪势利样。

    另外，剧中不乏富有生活哲理的经典台词。如“不偏爱，懂节制，方能长久。饮食如此，人也如此。”“耐得住寂寞，才享得了长久。”“有心就有机会。留个心眼总不错。”“凡俗心意正是朕身边最难得的了。”这类台词经得起咀嚼回味，能给人们以生活的教益。

   《甄环传》在剧情上将后宫和前朝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年羹荛对她妹妹说：“她跟你过不去，我就跟她父亲过不去。” 嫔妃之争和娘家之争相牵连；后宫的暗斗联系着前朝的明争。瓜尔佳鄂敏的女儿和甄环相争，其父就在皇上面前利用钱名世的诗作无中生有诬陷甄远道。后宫实质上是封建政治的附属品、牺牲品。同时后宫的争斗不光是为了本身的受宠荣耀，而且也是维护家族的兴盛。妃子们都肩负重任，维系着家族的利益。她们的争宠为自己，也为家人。甄环的沉浮就关系到她那流放到宁古塔的父母与妹妹。

   与其它后宫剧相比，这些都是它的高人一筹之处。充分体现出该剧高度的文化性以及思想性。下面我们来看创作者刻画主要人物形象的一些新意与突破。首先来看甄环这个一号主角，她得的性格是在发展改变的，而且确实是被环境异化了。甄环并不想进宫门当皇妃。她清纯质朴、不谙世故；可却偏偏选上了她。入宫后，开始也还是一片真情可对天，称皇上为“四郎”，皇上叫她“环环”，天真烂漫地想以世人常情的夫妻相称。但一个接一个的打击使她如梦初醒，险恶的环境改变了她。她也变得老谋深算、手段老辣，成为宫斗高手。她获得了最终的成功，被纳入钮钴禄氏家族，弘历过继给了她，甄环成为皇太后。可这位命运的强者到头来仍逃不出命运的捉弄，她累得精疲力竭，心灵并不快活。全剧的结束是她想休息，她睡了。甄环和果郡王的关系同样表现得细腻真实，符合生活的逻辑。甄环在离开皇宫到甘露寺修行期间，心灰意冷、贫病交加，果郡王以挚情、痴心打动了她，并不是甄环在寂寞弱势时需要抚慰，而是她在果郡王身上发现了她所期盼的理想的爱情。他们之间的爱情从无到有，是以思想与灵魂的契合为基础的，超越了纲常、贞操等封建樊篱，是具有现代意义的真诚爱情。

    甄环的好姐妹沈眉庄同样是何等的纯情庄重，与她始终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而工于心计的安陵容留牌子、赠香囊，入选后宫，她起先感恩戴德莞常在、沈贵人。三人引为知己、情同姐妹，可后来反目成仇、殊死争斗。为何也？环境使然也。 即便是皇上也有这么多的为难和不得已。皇上也没有感情上的自由，不得不去齐妃那里，但话不投机半句多，起驾回养生殿，转道碎玉轩；他要处置皇后，但有太后的遗诏罩着而无法废后。而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于环境和制度；全剧把矛头指向罪魁祸首的封建帝制，中国长期以来的这种制度和文化才是造成一切争斗和悲剧的根源。充分体现了典型人物和典型环境的内在联系。

    从对手而言，皇后看来宽宏大度，其实城府更深，她运筹帷幄、策划阴谋，心怀叵测，倍加险恶。皇后拉皮条，拱手他人投入皇上怀中，只求皇上高兴；为的是保持自己的地位、维护自身的利益。皇太后看来慈样仁爱，对身边的侍从也关照，但关键时候就见分晓，她留下遗诏，不许皇帝废后，因为皇后是她的外甥女，所以皇后肆无其惮，雍正也奈何她不得。再说华妃，她专横拔扈，坏事做绝。惊鸿舞后，甄环身价更高。华妃以攻为守、以退为进，暂藏锋芒，暗地斗法。虽然为人狠毒，但内心也有酸醋，终不得身孕。当华妃抱曹贵人的女儿温宜时，主题音乐响起，显示其作为女人温情的人性面。同时也暗示：全剧矛头指向皇权专制，而不是某一个人。

    上述全是剧中的情节，是创作者编造出来的故事，和历史的事实大相径庭，相差甚远。清宫礼制比较完备齐全，后宫也安定，比其他朝代清静多了。剧中后宫争斗的林林总总、方方面面多是从其它朝代搬运过来的。清代根本没有叫甄环的这位皇妃。甄环这个人物是小说原作者流潋紫创造出来的，她的原型是北魏孝文帝元宏的第二任皇后，本人名不详，野史上称其冯润，谥号幽皇后（469-499年），魏书北史上有记载。甄环的另一个原型就是清世宗孝圣宪皇后，纽鈷祿氏（满族豪门大家，汉语“狼”的意思，而狼是满族先世女真的图腾之一）。她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13岁入宫为妾，生下弘历，雍正上位后封为熹妃，地位次于乌拉那拉皇后、年贵妃、齐妃；八年后封为熹贵妃，九年后统摄后宫事务。十三年后儿子弘历即位，尊为圣母皇太后，42年后去世，孝年84岁。参照这两个原型，创作出这个主角，颇费斟酌地给取了美丽而典雅的姓名。环，《康熙字典》的解释为：（1）婉美貌；（2）轻盈貌。另读xuan。这没有多大价值的。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她的姓---甄，这是有文章的。甄为舜第三个儿子甄蕃的后裔，至今已有138代。甄氏自古出美人，最为有名的是三国期间的四大美人之一甄洛、甄宓（另三位是貂蝉、大乔、小乔）。她天性仁慈。原为袁绍次子袁熙之妻，曹操灭袁后，被曹丕纳为正室。后遭郭女王谗言而惨死。 曹植的《洛神赋》原名《感甄赋》是这样形容她的“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作者极力描绘洛神之美，生动传神；又写人神相恋终不能通，凄婉哀伤。实为文学名篇、千古绝唱。《牡丹亭》杜丽娘的母亲也为甄氏。所以取姓为甄，自有美丽而富才情之意。甄环，这一姓名可以当作是美貌、美好的象征。

再说华妃，雍正确实纳年羹尧的妹妹为侧妃，雍正即位，册封贵妃，三年后晋皇贵妃。但当时根本没有华妃的封号，她称年贵妃。华妃的封号最早出于唐玄宗开元年间，在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以为三夫人，正一品。但宋、元、明三代都未有此封号，直到清仁宗时才又立华妃候桂氏，那已是嘉庆年间。雍正时的这位年贵妃识大体、顾大局，待人友善宽厚。她还是位“光荣妈妈”，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甄环传》华妃滥用权力，为所欲为，乃为编剧杜撰，为创作剧情而造作。事实上也只有皇帝、皇后才有权刑罚妃子。雍正1709年为争夺皇位广纳人才，他宠爱华妃也有政治方面的考量，其哥有功在前，妹妹得宠在后。雍正上台后勤政节俭，他只有8个妃子，这些妃子互为谦让，相处很好。总共生了16个儿子、8个女儿，但死了一半。乾隆有20多个妃子，康熙更多得数不清，生了24个儿子。

如果从历史考证的角度来看，那是漏洞百出、缪误甚多。一些基本的史实都失误，诸如乾隆的出身、年龄等等，更不用说一些细节不可推敲。但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鸿沟，那就是它是历史剧，不是历史研究。对于历史研究，毫无疑问应该实事求是，但历史剧的创作就容许有弹性，可以“失事求似”。（郭沫若语）“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我们是听到过的。因为后者须有其事，而创作则可以缀合、抒写；只要逼真，不必实有其事。”鲁迅这么说过。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还这么说：“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   拼凑起来的脚色。有人说，我的那一篇骂谁，某一篇又是骂谁，那是完全胡说的。”

    《甄环传》是2012年最大的亮点，全年有70多个频道播放，一个频道多到十几次地重播，黑龙江卫视一年到头都在播《甄环传》，暑假期间仍每天播5集。好评如潮。同时是售价最高的电视剧，每集400万元。《金太狼的幸福生活》、《夫妻的那些事》每集300万元上下。在大陆和台湾热播后，先后在韩国、美国中文电视台播出，大受欢迎。今年夏季又在日本登陆，改名为《后宫争权女〉，声播中文原音，配打日文字幕，同时用日文旁白进行历史知识性的解说。播出时间为周一到周五的5---6点，观众主要是家庭主妇和学生。相关的讨论在网络十分热烈。翻译台词还是大问题，不光很难译出原汁原味，而且词不达意。“贱人就是矫情”只是译成“假装老实的婊子”。然而，该剧在国内外影响的广泛与深远却是空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