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论语·为政》中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此原本乃孔子自识之言,或说是自我人生总结。后来,由于汉语文化一直重儒而轻百家,人们于是就把孔子的这段话拿来当作了人生阶段的准则。无论我们如何说孔子的是与非,但其思虑之深,影响之远,业成事实。虽是事实,但孔子毕竟不是常人,其人生经验的确也不能作为普通人的标准。若按这个标准,大部分的人生或许皆是失败的,因其孔子还有“十五岁立志于学”的壮志在先作为铺垫,就是说他十五岁就有了明确而远大的理想,后来又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就这立志与酬志,这世间能善尽者,或许也是少数。
我在小学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后来就写了那些诗文,我不知道这能否算是一个作家?!凭心而论,我自认为比起现在那些官方作协所谓的作家,更有资格被称作是作家,至少更接近作家这个词义的本身。而这算是立志与酬志吗?无论是与不是,我的确都没有因此而获得丝毫的成就感,更不要说任何的人生快慰。有生之年,愿望很多,比如当初希望娶妻生子,后来就真有了妻子和儿子;希望能坚持自己的爱好,从09年始,我就抛却生存俗务,全心于自己所钟爱的思想和艺术,直到今日。我想这一切都因为时过境迁,原本的理想在如今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把中国文化的问题谈清楚,可是俗世喧嚣,学界也是乌烟瘴气,整个社会浮嚣除了功利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虽是如此,毕竟有理想总比心死好,所以,这一坚持从头到尾就是二十多年。蓦然回首,确有不堪。
2015年春节驾车去北京,因一路旅途劳顿,回来在床上整整躺了60个小时,也就是三天两夜。第三天才费劲的坚持爬起来活动,没想连续三天失眠。惶惶间,仿佛遭到什么东西的棒喝,恰似猛省,如此清醒的认识到现在的我,曾经轻狂如许,以为青春无际的我,突然间就四十四岁了。原本认定的人生轨迹,仿佛突然被颠覆了一般——一时间不敢面对这个现实的我。于是我又起了猜疑,我是谁?我是人间吗?而我在这里干什么?我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活着的意义难道就是现在所做的一切吗?很多很多的问题,随着这样清醒的情状疯狂袭来。但是最终没有答案,也没有肯定。只有不尽的惶惑。生之为人四十四载,冬去春来,四季更迭,童年乡村的食不果腹;浪迹河北、兰州、西藏的迷狂而茫然的挣扎;八年牢狱生涯生死未卜的苦难;十二年的珠海富贵梦,如同洪水大涛,席卷于眼前,壮观的可怕。这明明就是我的人生!在常人眼里,我可能过得悠闲自在,也不乏优越……可是这一切的一切,是否皆我所求所愿呢?这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吗?我不能肯定回答自己。然而这一切到底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呢?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什么的生命才是岁月本来的面目?这难莫说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命运?!
太多的诘问,太多的疑惑与不安。我甚至在极短的时间都不能接受已经四十四岁这个事实,人生不过七八十年,而且还要排出疾病和意外才能活到老死。而四十四年意味着一个人生命的大半部分的完结,突然醒悟,情何以堪?!未来还有多少时间供我去思考人生或挣扎或奋斗?!时日不多了,我告诉我自己。这样的惶惑与悲观,与四十而不惑形成了极其尖锐的对立。我想,这或许也是普遍中国人最大的悲哀,因为我们早已失去了上天的庇佑,失去了对信仰的持守,我们以唯物主义为真理,认识的仅仅是狭义的生命。我曾经以为世界如是,皆为我而存在,岁月无边,青春无敌,然却不知不觉中年已至。死亡并非遥不可及,身边亲友陆续离世,历历在目。对于生命,本就是不可抗拒的,亦不可更改。所以,剩下的给我们选择的确不多,故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冷酷与坚定不移,但这就是自然给予我们的,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平等和公正。
死亡如影随形就在不远处,而且理性告诉我这是一种必然,想想难免悲观。经过几天的失眠与低落,我发现我生活中的一切,原本我不在意的,却是我应该珍惜的。我的过往,女人、孩子、家人和朋友,以及每一个熟人,每一段过去,每一个清晨与黄昏都变得重要起来。从此,我看待一切事物的观念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我知道,认识无限与永恒的宇宙并不能让我们人类变得强大,而它让我们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读书和思考并不能让我变得比别人聪明和智慧,而是让我们明白自己的愚钝和无知。哲学和艺术,以及写作并不一定会带给我荣誉和财富,但它给予了我孤独人生以温暖的慰籍。人到四十,我才知道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人自己可以主导把握的。或许,不惑的意义也在于拥有信仰吧,把人所不能知和不能为的一切,交还给上天——顺应天意,仅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努力即可。其实凡事尽力了,也就没有遗憾,没有后悔。
我知道我依然还会有疑惑,孩子还小,我依旧还要为生活而努力;至于思想和艺术,于中国社会当前处境,一切都还处于纠结混乱之中,只是我们被经济发展的表象给蒙蔽了。但人们总有一天会醒来,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那个时候汉语文化及天道信仰也将面临真正的重建。世界对我而言还是一片荒芜,事业未竞,道路漫远,我怎敢不惑?!
2015年3月15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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