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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娘的崽 |
| 一個人在一生中的每一個階段都會遇到很多的人 -- 很多的不同命運的人,他們是夏夜裡森林裡的螢火蟲,在你身邊忙碌而無聲地飛舞,讓你置身在童話般的意境;或是冬天裡的一盆炭火,有着熱情的吸引力,你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去獲得溫暖;又像是長空裡偶爾划過天際的流星,啟迪你無限的遐想和感慨。 很多年以後,當因某種原因,或毫無原因,或僅為回憶而回憶,那些人或事再一次走近你時,你久已沒有激情的生活,突然有了一絲溫馨,一份感動,甚至是……一種浪漫和詩意。 可是對他們來說,和你一起渡過生命中的某個階段,僅僅是由於他們不可抗拒宿命。
見湘和我做鄰居時,才6歲的樣子,黑黑瘦瘦的,兩道濃而下垂的眉毛,看上去有點悲苦和悶悶不樂。確實,他是後娘的崽。他母親才死了不久,爸就又結了婚,後媽帶來了一個大他四歲的姐姐,又生了一個小他2歲的弟弟,然後便搬到我家隔壁。
見湘的親生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大學同學,曾經有過很浪漫的愛情故事。 畢業後雙雙從北方來到我們那個不開化的小城教書。這本應是個很令人羨慕的家庭,不知為何,他母親生下他不久便生病去世了。在醫院時,見湘的父親認識了他的後媽,一位剛離婚不久的護士,組成了新的家庭。見湘的後媽很漂亮又很時髦,從我們家門口過來過去時,頭是昂得高高地,給人的感覺傲而冷。她似乎對這個後崽不太好,可也不見得對她自己帶過來的女兒好,總之,她更是社交場合的人。 她們家因為人多,分了兩居室的套間,和一居室的我家共陽台。 不知是因為家裡大人總不在家還是別的原因,見湘和他的姐姐害怕他們自己的家,姐弟仨便總是呆在我家裡,和我們姐弟一起玩。他們的父母經常很晚回來,他們就睡在我家裡。 女鄰居對此既沒個說法也沒個感謝。 倒是我媽常對我們說:“你阿姨的臉是晴雨表,她下班回來,如果對我們的臉色是溫和的,你爸爸便沒事。如果她板着個臉,你爸爸靠得住在單位挨批鬥了。” 那時節正是文化革命。 再後來,因為我媽主動照顧了她的幾個兒女,反倒惹得她不高興,其實我媽從未說過她不盡母責,是她自己覺得內疚,心生怨氣罷了。
見湘失去了母親的愛,父親在後母的淫威下,也不敢表露對他的關懷,知道沒人做他的後盾,底氣兒不足,又想維持他那小小的尊嚴。打架時,和欺負他的小孩手搏手很長時間,往往對方用另一隻手打了他好幾下,他都不敢回擊。你可以看到他滿臉通紅,口裡不停地說着:“你來啊,你來啊……”眼裡噙滿淚水,流露出求饒的神情,又隱隱含着不屈。 很多的時候,對方看着他可憐而主動罷手。家裡人的冷漠,外人的欺負,使得見湘小小年紀便把什麼都藏在心裡。 上學後,可能是心思太重的原因,他的成績很不好。這很丟他知識分子爸媽的臉,自然少不了挨打挨罵。有一次,他實在憋不住了,告訴我們,他身上一直藏着他生母的照片,一旦受了欺負或挨了父母的打罵,他便躲到一邊去,偷偷地拿出他母親的照片哭。 照片是那種一寸的黑白工作照,兩條大粗辮子,印象里很漂亮很優雅的阿姨,很使我們這些小姑娘羨慕。 他僅僅給我們瞄了一眼,便趕快收起來,怕珍寶被人奪去似的。 更令我們震驚的是,他說他找到了他母親的墓。出於同情和好奇,我們慫恿他帶我們去看他母親的墓,並發誓不讓他家裡人知道。 他躑躅了良久,答應了我們的央求。
他生母葬在我們那個小城一所一流的中學裡,是她臨終時的要求,為了她鍾愛的教育事業。 一個晴朗的冬日,星期天,我們幾個小孩,瞞着大人,瞞着他的姐姐和弟弟,懷着神秘不安的心情,結伴走了很遠的路,來到那所位於郊外的中學。孤零零的幾個墳墓在學校一個長滿雜草的角落裡,都沒有墓碑,什麼都沒有,顯得荒涼冷寂。 見湘一頭撲倒在他生母的墳前,嚎啕大哭起來。我們一下子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回來的路上,我們很疑惑他怎麼找到她的,他說是爸爸偷偷告訴他,並帶他來過。那年我們剛滿十歲。 而他的這個秘密我們都信守承諾,一直保持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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