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 “华山,我们接爸爸去呵?”姐姐京京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我木然,有点不相信照片上的父亲怎么会变成活生生的人。 姐姐带我去长途汽车站。一路上都有人向我们打招呼:“京京,你去哪里?这是你弟弟呀?蛮赞(漂亮)!”赣州市不大,所有人都认识我姐姐,她太漂亮了!可当时的人不会这么直接夸人,特别是那些年轻的男人,我就成了被夸的对象——他们在夸我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姐姐,让我很不舒服。“我去接我家叔叔。”姐姐说。她叫我爸爸“叔叔”,因为和我同一个太爷。赣州人说客家话,又与广东梅县的客家话不同。纯粹的赣州话在采茶戏里才能听得到,有点油腔滑调。可赣州女人说话很好听,我姐姐更是不说先笑,笑声比脸蛋更甜美。那时候我就想:“我长大要能娶京京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就好了。”姐姐比我大十四岁,已经有个比她大九岁的老公,是个会直接夸女人漂亮的男人,当年会夸女人的男人真不多。 那时候赣州的古城墙保留得还算完整,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长途汽车站在东门,不大,来往的旅客也不多。那时候没有手机,连私人座机电话也没有,全靠书信,邮票、信封、明信片、钢笔字和重要的信件就成为一大收藏。父亲从长春出发就用书信向爷爷报告了行程:从长春到北京、从北京到昭关,从昭关到赣州大致要七天,没有联程票。可爸爸把一站一站的时间和车次都计算好了,我们站在昭关方向的旅客出站口等就不会错。那时候的火车好像不晚点。所以在领任务时姐姐对奶奶说:“我乍不认识叔叔?”她十四岁那年见过我父母,那年我才七个月,被留在老家赣州给奶奶带。姐姐不但漂亮,也是我们家众多姑表姐妹中最聪明的,可是旅客一出来她就懵了,看哪个都不像我父亲。“叔叔,叔叔!”她追着人喊。我却对一个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男人发生了兴趣,走过去怯生生地问:“叔叔,你是……?”只听姐姐在后边像发现了非洲河马那样尖叫:“叔叔!”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父亲,(以前见过也记不得),一个不会笑长得也不英俊的瘦高男人,左眼皮上有一块小小的疮疤——他说是小时候得了眼病没钱治,听人说点上公鸡血就能好,于是就留下了这个记号。父亲抱起我问:“山山,你是怎么认出爸爸的?”我说:“不知道。”——我当时发现他的腿在报纸底下不停地抖,有点怪。我不知道这是人着急时经常会出现的动作,即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 这时爸爸对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这孩子,天生的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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