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交接了班,查房处理了医嘱。小兵去找丁宁,丁宁刚送走两个来了解情况的刑警,一脸疲惫。小兵和丁宁是大学同班同学,大学一毕业,丁宁就分到了高德路主任的普外科。普外科需要长时间的站立操作,注意力还要高度集中,从体力上说女外科医生需要面对更大的挑战。一开始,高主任有点犹豫,后来试着把她留下了。丁宁家在农村,父母务农,妹妹、弟弟都还在上中学。她知道家里供自己念书不容易,上了班,发了钱,留下生活费和买书的钱,剩下的她全部寄回家里。没有钱客观上就没有娱乐活动,她正好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心无旁骛地工作、学习,加上从小在家没少干农活、家务活,动手能力还可以。高主任带了她一段时间手术,看她基础扎实、人又勤奋,比较满意。高对科里医生既宽厚、又严格,在他的指导下,丁宁进步很快,一年前科里派她去省医院进修学习血管外科,再有一个月就结束学习了。昨天她有点事回医院来,受高的委托买来了整套血管外科器械,准备汇报呢,高就出了事。“人暂时抢救过来,意识还没恢复。”丁宁小声说。她心情沉重,小兵也黯然。“嗯——”,她欲言又止。小兵觉得她心事重重,说话吞吞吐吐,这明显不是她的风格,但他没有问下去,他知道丁宁不是会撒谎的人,她犹豫不想说的话,要么事关重大,要么是没有把握。“那下一步怎么办?”小兵问。“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医院成立了抢救小组,又从省里和北京请了专家,今天就能到。”“那你呢?”“我先跟进修单位请几天假,看看高主任的情况再说。”“走,去看看高主任吧。”小兵说。丁宁带他来到重症监护室的观察室,隔着玻璃观察窗,小兵看见高主任躺在那里,嘴里插着气管插管接着呼吸机,胸廓随机器的节奏起伏着,眼睛上覆盖着保护用的凡士林纱布,身体下垫着气垫,脸稍微有些水肿,身上盖着被子,几根导线从被子里伸出来接在监护仪器上,胃管尿管和切口引流接着袋子很稳妥地放在旁边。这个救治过成千上万患者的医生,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在深睡。而就在ICU外面的大厅里,站满了闻讯前来探视他的人们。摆地摊的小贩、工地的民工、白羊肚毛巾包头的老汉、抱着咿咿呀呀孩子的妇女,他们有的是曾被救治的患者,有的则是患者的家属。他们带着鸡蛋、带着老母鸡、带着他们认为好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他们关切、焦急,企盼着这个他们心目中的亲人醒过来、转危为安。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医院保卫科专门安排人员疏导和解释,让大家先回去,告诉大家目前高德路主任的病情不适合接受探视,有好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有的人能听明白这话的分量,当场掉泪,可又不敢哭出声,人还在抢救,“哭”是不吉利的。小兵在医院门口吃了碗面,给丁宁带了一碗,里面加了两个鸡蛋。他跟丁宁从医学院同学算起,认识有八年了,互相了解,像“哥们儿”一样,。当年大一新生报到,小兵背着行李,看前面一人也背着一个大包袱走得大步流星,叫一声“哥们儿”就抢了几步上去问路,到眼前才发现是个女生,不过说话爽快,大大咧咧的,也确实像个“哥们儿”。两人边说边走,闹了半天,还是同班同学,而且家都是山河地区的,小兵家在市区,丁宁在县里,算是老乡。丁宁鼻子上可能出了个“火疖子”,随意地贴着一块狗皮膏药,显得突兀醒目,小兵边走边扭头多看了两眼,不留神撞上路旁一棵大树,倒没什么大碍,就是鼻子蹭破点皮,丁宁让他照看行李,风风火火去买了创可贴。两人一人鼻子顶着一块胶布,一起去报到。班里同学们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两个人,大家都是善意的,那时娱乐项目也少,就当是两人表演了一个小小节目。小兵鼻子几天就好了,他去找丁宁还钱,买创可贴的钱,丁宁不要。“不论钱多少,亲兄弟明算账。”小兵道。“哪来的亲兄弟,我是你大姐!”丁宁笑眯眯地。“大姐就大姐,反正无功不受禄。”小兵坚持。“那你就立一毛钱的功吧。”丁宁还是笑眯眯的。小兵说不过她,心中不平。看她鼻子上膏药还在,而自己鼻子已光洁如新,优越感油然而生,他故意摸着自己鼻子盯着她的鼻子说:“鼻子真是个漂亮又醒目的器官哪!”“再漂亮也打不过树!”丁宁一点也不生气,“我去看过那棵树,树倒没事,就是钉上了一颗虫牙。”见讨不到便宜,小兵起身就走,“我去立那一毛钱的功去!““去浇浇那棵树吧!”丁宁在身后哈哈大笑。“笑得像个男人!”小兵忿忿不平地想,“像个响马!简直!”他又暗暗补充道。小兵总归是没有浇过那棵树,但那棵树却真的不时有人浇。看宿舍多年的谢师傅捡了一只腿受伤的百灵,养在门卫室里,小兵不时地捉只虫去喂那只鸟。老头说起这棵大榕树竟也感慨起来:“哎!每年毕业分配的时候,那一对儿一对儿的,眼看着好了几年,又分配不到一个地方,这马上要天南地北,临走的晚上,两人就抱着这棵树哭一场,就散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