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过了安检,我看到签到册上,第一栏就是我的名字,几个窗口摆出的名单也基本相同。
一个月前,有人自称为律师,Attorney,操字正腔圆的北方英语,打电话给我,显示的是芝加哥号码:你吃上官司了吧?要不要法律协助呀?” “当然需要,我的预算就$175 ,你能来吗?” 那边默默地挂上了电话。 全国的律师都知道了?我怎么就暴露了呢?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坐在 Solicitor 窗口的还是上次见的那位律师,今天他被人称为“检查官”, Prosecutor。 检查官开门见山:“一个多月前咱们见过的。今天我重申一遍政策,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认罪, guilty 的话,不记违章,交$175 罚款了事” 。 党的政策是一贯的,大门依然是敞开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知道这里水的深浅。撤诉,认罚,也是我的选项之一,不想再折腾了。所以今天心里就很轻松, 很坦然。 反正就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弱弱地问道:“您不是为了罚款而罚款吧?你肯定是想,通过这个罚款让我学到点教训。但我能学到什么呢?我没变道,是他追尾呀”。 我翻开文件夹,摆出现场照片,准备的PPT,阐述事实:右前方行驶的车突然侵入到了我的车道,我为了避免撞到他,就减了车速,后面的车没有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撞到了我车的正后方。 我画蛇又添足:“如果不减速,我撞上前面的车以后,后面的车依然会撞上我的车”。 这次,他耐心地看完了现场照片,根据两车的相对位置,似乎认同了我没变道的事实。 检查官又低头快速查看秘笈,警察的报告。抬头又对我说道:“证人,和对方都说你在绿灯的情况下停在了路中间”。 我说:“是绿灯。但我是被撞后才停的车。停车是结果,不是原因。证人看到的也只是结果而已”。 警察罚单上的两项指控:“不适当变道”,和“不适当的行车速度”本身就相互矛盾,显然也都不成立。那两个心比炭黑的警察不但坏,还蠢。 检查官始终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听完了我的陈述,给出新的,忍痛大牺牲的,庭外和解方案:“罚款减到$75,只算轻微交通违章。 他晓之于利:每个人,每5年只能有一次这样 “被原谅” 的机会。 他动之于情:你的记录清白,这也是对你网开一面的原因之一。 他陈之于害:我信了你的说法,但法官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呀,他要听取双方的辩解,证人的证词。然后,他要怎么判就很难说喽....” 。 我也亮出了杀手锏:“双方保险公司都同意仲裁,而仲裁机构判我全胜了呀”。 检查官:“仲裁的结果不会影响法官的判断”。 旁边站着的女翻译没有把“仲裁” 这个词翻译成“ Arbitration”,但不影响检查官傲慢的判断。 “我真的很穷,真的没钱”。我上次没白来,似乎也学到了点手段。 可能感觉到我的心有不甘,这下轮到检查官脸红了。他装模做样地在计算机上查了一下:“$50块罚款,不记违章。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50就是一箱油钱,只是象征性的罚一下。 还能怎样呢?见好就收吧。肚里一半嘴里一半地挤出几个字:“我接受了”。 检查官向女翻译确认了我的决定:真认怂了。他翻出来我上次填的表, “Record of Defendant Prior to Entering a Plea” “请把不认罪(not guilty)的 “不” 划掉吧,这些放弃权利的地方都签上你的首字母”。 罚款事小,错误在谁事大。明明没错,却要违心地承认有错,接受“他的原谅”,感谢“皇恩浩荡”!像是吃了个死苍蝇,心里很拧巴。但胳臂拧不过大腿,人过弯腰树,不得不低头。不情愿地改过自新,按照他的指点,在表上删,涂,加。 我问在哪里交罚款。只想尽快结案,离开,翻篇。 马上有工作人员过来,拿着检查官签署的文件,示意我们跟她走,去审判室,Court Room。 女翻译显然不是第一次当志愿者了。给我解释道:还要当着法官的面,确认你的选择。这是在你头脑清楚,别人没有胁迫,等等情况下,你自己做出的决定。 上次和检查官会见,冲冠一怒为尊严。我决定要在法庭上和警察理论一下,就要求了法庭提供翻译援助,因为我的朋友,“国际张”还没资质当法庭翻译。今天的翻译果然给力。 能走到“法庭上见”这一步的,只有可数的几组人马,他们都在旁听席上静静地等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像是位赶场子的明星。“名属教坊第一部”:直接站到了被告席前。 法官问明身份,和上次一样,先用中文问候一声:“你好”。然后和颜悦色地问:“你接受了$50元罚款,无违章记录的结果吗”? 感觉他是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态度。 我怀着一分的放松,多分的敬畏,反问:“我还有其它选择吗”? 法官回答:“如果你不接受,由我来审判,如果你输了,就会判罚3分违章,外加$175元的罚款”。 就这?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了“法庭解决” 可能损失的底线,也勾起了我的倔驴脾气:我胡彪一向不受小人欺! 检查官没胁迫,但有误导,至少没和我讲清楚,如果输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有这样的预后,还是值得我一博的。 再说,要认栽,早认啦,哪还有功夫跟他们扯到今天?寻求公平正义的希望之火还没熄灭。 翻脸如翻书,翻供在当庭:“我改主意了,愿听法庭发落,但不要再改时间了”。 法官说:“现在就审”。 太好了,审就审,谁怕谁。 法官又释放出对我有利的选项,显然是要仁至义尽,让我口服心服。也许是试探我的态度,考验我的决心:“你可以先看看录像再做决定也不迟”。示意工作人员放录像。 还有录像,为啥不早说?警察留一手王炸?他们会为这个芝麻大的交通事故造个假录像?我满腹狐疑,也不搭言,只盯着大屏幕。 我一直在寻找事故现场的录像。这也是我准备的,在法庭上要提的问题之一。 事故后不久的一天,曾找到马路对面的Curry Honda专卖店寻求帮助。专卖店的安全经理非常友善,问明了时间和观测点后,就回监控室倒带子。她们有个摄像头是对着那个路口的。遗憾的是,疫情的期间,他们在接待大厅门前搭了个临时帐篷,让顾客保持社交距离。而这个帐篷刚刚挡住了摄像头的视线。又是疫情惹的祸! 大屏幕上闪过几个镜头,法官旁边的书记员对法官悄声说:这个案子没有录像。 法官又问:“证人呢”? 女书记员:“也没来”。 法官还不放心,冲着旁听席问:艾理客先生案件的证人到了吗?法庭内外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喊声。 我也回头张望。靠墙端坐着一位非裔警察,一脸的轻松,显示着事不关己。 证人没来,警察也没来。怂包,有种出来走两步呀。小心你们的脸皮,我准备了十个问题批驳他们的判断逻辑,拷问他们的良心。 等了几秒钟,没人回应。 法官立刻宣布:你赢了。 谢过了法官,和翻译。 翻译拿出了一张字据让法庭签字,证明她完成了义务。 我也想要个收据,判决书之类的东东。翻译很内行地说“你走吧,没你事了” 。 从审判室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满天的乌云,哎咳哎咳哟, 风吹散,哎咳哎咳哟。 憋不住的兴奋,逢人就说“我赢了”。看到的都是微笑,全当成了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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