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师傅,50岁上下,公社食堂的炊事员,厨艺巧妙,手脚麻利。善察言会观色,左右都能逢源。
下午收拾完毕,经常到俺家和姥姥聊天。 六十年代末的社交媒体,还是原生态的口耳相传。主要内容还是添油加醋的张家长李家短,或是分享自己见了鬼,别人中了邪的奇异经历,或是点评发生在周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逗小孩的段子也很老套,就是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测试他们的心理承受底线:你是抱养的,或是捡来的孩子;你爸不疼你,或你妈不要你了;你家只疼你哥,或只疼你妹。 不知道这是从哪个朝代传承下来的风俗习惯。也许他们自以为只是消磨时间而已,没有恶意,但对儿童心理的伤害性不小。 葛师傅讲话慢条斯理,娓娓动听,还是普通话。摆的都是事实, 尽管是局部的,偶然的事实。分析推断也似乎在理,但难免以偏盖全,把可能性当成了必然性。结论是 “当然的”,“明显的”。现在网络大V都是按他的套路忽悠幼稚网民的。 我刚上小学一,二年级,智商本来就是致命的伤。伤心地流着眼泪,根据葛师傅的要求,抱着新做的花棉袍子,我最值钱的行头,请他帮我去认祖归宗。
这事一直被大哥笑话了很长时间。 不过,四十多年的少子化,使得“对比,挑拨” 的技术在当今少有用武之地,退化了很多。 看我在读课文,可能是听出了什么不对劲儿,要考考我。他双手捂住左右的文字,让我读他手指中间露出的一两个字。这太难了,实属于正在批判的“偏题怪题”。我忍住眼泪,表示不服:学校里就没考过这样的题型!你不按套路出牌呀。 对我考察的结论:读课文“是顺竿子爬的”,“是顺嘴淌的” 。 现在,遇到很眼熟的英文单词,单个的,不在句子中的,就不敢断定是啥了。老毛病难改呀,这才又让我想起了葛师傅的刁钻考试。” 没请家教,不上补习班,童年的时光流淌地很慢,很平静,很轻松。姥姥看到我被戳到了软肋,只是宽厚地一笑。 葛师傅手捧旱烟袋,经多见广,满腹的经纶和故事。 听他讲了许多故事,把我带到遥远的,陌生的,新奇的世界。 多年后,另外两个人讲的故事更有吸引力。 武装部的葛部长,讲他在东北当兵时的传奇:智斗黑瞎子和群狼。 表哥,戴云鼎,讲他年轻时去“口外”贩马的经历:偶得千里宝马。 葛师傅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出远门,路上遇到了连日大雨,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一遇的。困在一家场院的秫秸攒(读cuan)子里,躲避风雨。 牙痛了好几天,没吃没喝,就迷迷糊糊的起不了身。 这家的少东家得信后,和他媳妇一起瞧他。少奶奶的娘家是中医世家。 问明了缘由,回家取了中药,用温水和匀后,用秫秸裤子蘸着,吹到他的牙痛处。 他只感觉到牙齿一凉,疼痛顿时就消了。 葛师傅办完事回家。等到秋后,收清一毕,卖了半口袋芝麻,换了几块大洋。又拾了一炉子烧饼,那时是慷而慨之的重礼,去感谢他的救命恩人。 酒酣耳热之后,又求了一剂牙疼药,以备万一再犯病。 直到他讲起这段往事,还没遇到过万一。牙坏了,拔掉,镶了两个磁牙。 韩凤采,治保主任,或是民兵营长, 或是什么类似的头衔,包的是一颗金牙。不信,你们问我老妈。 许大马棒的女儿,蝴蝶迷,换了一嘴的金牙。不信,你们看《林海雪原》。 有一天,他突然说,要走了,调到马集饭店掌勺。 姥姥问:谁来接你的手呢? 葛师傅:是俺本家,姓葛的爷们,转业军人,干过炊事班的。 新来的小葛师傅,三十岁左右。烧水,做饭,锅上一把,锅下一把,整天黑头土脸地忙里忙外。 背后,大家对他做的饭菜颇有微词。当时,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出于对转业军人的爱护,也不好当面挑剔。
后来,我们家也搬走了,结识了新邻居,再也没人提起过葛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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