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终于又踏上了美利坚的国土,挽着不到四岁的儿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身边流过,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鼻子酸酸的。 岁月无情的流逝,六年前,她第一次来美时,也是这个机场,也是这样排着队入关,她甚至觉得那个移民官的微笑都是熟悉的。如今物是人非,当年初出校门、青春洋溢、满怀梦想的新娘,现如今已是饱经世事、而立之年的少妇了。 王琳是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他们为王琳准备了一切,可是女儿长大以后,一个个关于女儿的梦,象肥皂泡儿一样在眼前破灭。 他们希望女儿留在身边,女儿却嫁到了异国他乡;他们从很早开始就在为王琳置备嫁妆,希望为漂亮的女儿办个盛大的婚礼,王琳却说她不喜欢这么俗气,领了结婚证就启程了。 父母羡慕别人嫁女儿的荣耀、堂皇,就自我安慰似地编故事,说女婿在美国安排了教堂婚礼,洋派的人自然认为中国式的大办酒席俗气。王琳的好友来信索要婚礼照片,她莫名其妙,如实相告因为丈夫没有时间、没有钱,他们没有婚礼,甚至都没有象样的结婚照…… 当她知道是父母杜撰之作时,非常气愤,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虚荣。 不久,王琳怀孕了,父母得知后,一定要到美国来照顾。本来王琳不想让父母来的,一则是自己在家,可以带孩子,二来是全家人只有丈夫一人的奖学金收入,日子太紧张了。可是父母执意要来,他们说已经告诉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他们要到美国来。父母一生都很虚荣,他们爱面子胜过一切。回想自己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愿望父母不予以满足,如今他们渴望到美国来,自己怎么能开口拒绝呢? 王琳怀孕五个月的时候,父母拎着四个大箱子,远涉重洋来到美国。由于“宣传”工作做得好,远亲、近邻都惊动了。每个人都有礼物送王琳,几方真丝手帕;几张剪纸;檀香扇子;工艺泥人……,送礼的人都说:“老俩口岁数大了,要轻装,送重的、大的东西怕不好带,就送些中国特产,所谓‘礼轻情义重’。” 王琳对着这么一大堆人情废物,尚未表态,父亲就拿出一张纸,上面罗列着他们来时亲朋们要他们帮带的东西。这是债,怎能不还? 美国的生活令老夫妇瞠目,各类商品应有尽有,商店里琳琅满目;女儿的经济状况又令他们结舌,尽管货色繁多,但是女儿总是挑最便宜的东西买,他们吃的菜都是每磅低于两毛钱。当他们把所有的物价都乘以八,换算成人民币后,也觉得美国的物价太高了。女儿生活的艰苦是老夫妇始料不及的,也许是源于王琳总是报喜不报忧。 老夫妇还没来得及领略美国的风土人情、青山秀水,就不得不回国了。王琳妈妈到美一星期以后,时常会觉得头晕,大家都以为是旅途劳顿,没有引起注意。不料,休息并不能使眩晕缓解,反而增添了流鼻血的症状。说来也怪,流了鼻血,头晕就好些,还可以陪王琳出去遛弯儿。邻居家有位老太太,退休前是医生,也是来探望儿子的。王琳将妈妈的情况告诉老医生,医生一听直摇头,拿了血压计和听诊器就来到了王琳家。 老医生的诊断是高血压。王琳的父母觉得不可思议,出国前查体血压还正常呢。可是老夫妇到美后的第四个星期,王琳妈妈忽然发觉有一只眼睛视物不清,终于不得不相信自己是病了。治是治不起的,他们也不愿给女儿添麻烦,只有一条路--回国。老夫妇顾不上那份礼单,人情只有欠着了,因为回国的机票已经让女儿负债累累。 行期一日日逼近,王琳妈妈的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说话也含糊不清了。老医生又被请来,她说是脑出血,必须及时就医。王琳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孕,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父母这样回去,她说服了丈夫,一定要陪父母回去。丈夫嘱咐她,安顿好父母,一定要赶回来生孩子,让儿子有个美国户口。 妈妈回到家立即送往市内最大的医院抢救时,已经发展成大面积脑出血。医生说如果早在妈妈感到头晕时就医,控制住血压,脑溢血就不会发生;即便是发生脑溢血的早期,就是失明时及时就医,也不至于会这么严重。 王琳感到深深的内疚,是自己耽误了妈妈的病情。当父母决定要走,因为买当时的机票比买两星期后的机票要贵近一千块钱,父母坚持等两星期,自己也就同意了,没想到竟铸成大错,如今唯一的弥补就是在父母需要自己的时候留下来。母亲已陷入昏迷,持续高烧不退,需要敷冰袋。王琳难以想象,市里最大的医院竟然没有制冰机,要让病人家属到冰库中去凿冰。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这种情况下,帮助父亲照顾母亲是责无旁贷的。 王琳的身子一天天地笨拙起来,只好雇个保姆,她没有按照丈夫的叮嘱回美国生孩子,王琳放心不下父母。好心的婆婆闻讯特地从千里之外的北国赶赴武汉,精心照料王琳母子。王琳妈妈终于不治,成了植物人,只有出院回家。王琳实在没有能力既照顾老的,又照顾小的,只有央求婆婆把儿子带走抚养。 儿子出生八个月时,王琳的妈妈在武汉的酷热中走了。来吊唁的亲戚在劝王琳父女节哀时,又夸王琳放弃自己的学业,在母亲膝下行孝。王琳知道这又是父母编出来的故事。他们赴美前就告诉大家,王琳要上学,没有时间带孩子,要他们去美国帮忙。这一次王琳没有怪父母,也没有象以往一样毫不留情地把谎言戳穿。父母不希望自己只是陪读身份,在他们眼中做留学生更光彩。他们无意骗人,只是在给自己织梦。 料理好家里的一切,王琳赶赴沈阳接回了儿子,加入了使馆门前等待签证的队伍中。拒签!拒签!拒签!每一次王琳等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丈夫几次决定放弃学业,回国与王琳母子团聚;为了儿子的前途,王琳坚决反对。在丈夫的学校,每层楼都有制冰机,可是在武汉最大的医院,竟还在人工凿冰,这件事对王琳的触动很大。为了留在美国,丈夫开始申请绿卡,王琳只有等待排期。 当王琳等到那张轻薄的卡片,多少年的梦想变成现实,在她心底涌出的不是喜悦,而是辛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