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鲍勃去世已三年多了。他是在那一年的冬天去的,而我们闻知噩耗的时候,却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记得我站在对门邻居的丁香树旁,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聊了一会儿天后,邻居突然说她散步经过老鲍勃的门前,看到开放屋的牌子,出于好奇进去看了看,才听经纪人说主人已过世一个多月了。
老鲍勃是这一带的老住户了。我们搬进新居的第一天,老鲍勃就来欢迎我们了。当时我们正在屋外收拾,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从草地上向我们走来。到了面前,他就径直地叫出了我和先生的中文名字。见我们惊讶的样子,他就孩子般得意地笑了,从身后拿出一叠信来,原来他帮我们收着先我们而到的信件,也从信封上知道了我们的名字。他问我的名字该怎样念,并认真地重复了好几遍,从此就一直用我的中文名字称呼我,虽然发音始终不标准。他是邻居中唯一一个叫得出我的中文名字的人。
老鲍勃的性格很是开朗热情。他带我们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告诉我们这棵树有多大年纪了,那些花又是谁种的。站在我家门口,他指指点点地把左邻右舍的情况给我们一一介绍了,最后指着我们紧邻的房子说,那家人不爱答理人,你们小心别惹他,人家可是个律师哦。说着朝我们挤挤眼睛。
老鲍勃自称八十多岁了,但看起来顶多七十岁,很硬朗的样子。经常看见他在院子里忙碌,种花种菜。树木自己修,草地自己割,施肥、除草,样样在行。
称他为“老鲍勃”是跟着我父母叫习惯了。父母叫“老鲍勃”,就象国内叫“老张”、“老李”似的,透着亲切。父母出去散步,如果老鲍勃正在院子里,他们会在一起聊会儿天。虽然一方不会半句中文,另一方也不懂一句英语,但他们比比划划地竟也能交流不少信息。一天母亲告诉我,老鲍勃要把屋侧的几棵苹果树砍了,因为没人收拾,苹果掉地下烂了,妨碍割草。几天后,果然来了几个人,把苹果树砍了,连根也粉碎了,铺上了新的草皮。
在新居度过的第一个感恩节,老鲍勃给我们送来了一个自己烤的南瓜馅饼。礼尚往来,我们也做了些点心给他送去。进了老鲍勃的屋子后,我才感到这的确是一个老人的家。湖绿色的墙纸上,大大小小的镜框,挂满了八十年的回忆。指着照片,老鲍勃一张一张地给我们讲述着,讲他的父母,讲他的童年,讲他参加二战驻军远东,讲先他而去的妻子,讲他的儿孙...... 发黄的照片上,年轻的老鲍勃一身戎装,英武挺拔。湖绿色的墙仿佛一条河,方寸之间,悠悠岁月,簌忽地流过了几十年......
老鲍勃死于癌症。那一年的秋天,他照常来给我们送收获的果蔬。不知当时他是否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反正他什么也没说,依然象往常一样幽默快乐。我们照常站在门前聊了会儿,然后就说再见了。是的,在道别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还会再见的。
随后便是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送完了秋天的果实后,老鲍勃在终结一切的冬季里悄悄地去了。邻居们无一知道他的病情,也无一被邀参加他的葬礼。
老鲍勃的旧居早已易主。新主人把房子粉刷一新,那湖绿色的墙纸想必也被撤换了吧。
只是我依然习惯地把那所房子称为老鲍勃的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