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生活,最让人多愁善感的日子,可能要数年三十了。虽然每年的中秋佳节,我也常会惦记在国内的亲朋好友,打个电话问候祝福什么的。不过在我心中,中国的除夕夜就好似西方的圣诞夜一样,除了让人感受到喜悦、陶醉之外,还有一种神圣、难以遏止的巨大的温情及时地苏醒、鼓动、徜徉在心间,悄悄地呼唤、催促著每一个思乡、归乡的人们。
1月中旬开始,中国十多个省份陆陆续续受到大雪的影响,铁道、公路和机场无法正常运作。广州、南京等地大批旅客滞留在火车站,有家难回。从电视上看到大批的人流不约而同地涌向同一个方向,看到一张张焦躁不安、又满怀期待的面孔时,我忽然想起了年前在凤凰卫视节目中看到过的百万穆斯林朝圣麦加城时那拥挤混乱的景象:也许我们对于朝圣者坚定执著的信仰世界甚难理解,只当成一种穆斯林的习俗、一种特殊的文化,以及些微阿拉伯神灯似的神秘感来看待,可是目睹了春运□□这最具中国特色的大规模集体迁徙的人潮,也许就会很容易理解圣城麦加在全世界穆斯林心目中的地位,从而对“春运”这一现象就有了笃定不疑的答案:家,就是我们中国人心中的圣地、永远的麦加!
小时候,家中长辈灌输难得的人生经验,我等一帮后生小子就捣鼓成儿歌朗朗上口: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窝。等到羽毛丰满些,要离开家门上大学,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要多交几个有上进心的、正派的朋友。可是“一朝辞旧地,四海遂为家”,当时的我张狂得可以,父母的话往往家中记一半,途中又丢了一半。几年下来,朋友交得多多,可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有白道上的、有黑道上的,最终出现了我的犯人朋友做了我警察朋友的阶下囚这类尴尬事。父母很是担心,生怕我是非不明、好坏不分,指不定哪天也要栽进局子里去。我则满脑子孟大人的性善论,义字当头,满不在乎。直到有一天,最好的一个朋友偷了我心爱的理光相机又拒不承认,旁观的俩朋友实在气极,左右开弓几大巴掌拍下,霎时鼻里、嘴里血淋淋,手上、鞋上溅一身,直看得我心惊肉跳,那“朋友”这才将相机物归原主,告饶陪不是。这一幕下来,我也晕菜,从此连最简单的问题也不会回答了:打人是对,还是不对?那时候,崔健的摇滚乐声声入耳,其中一句可以诠释我当时的窘迫:“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方才体会到父母的苦心,“慎重择友”之言当属金不换。
再后来恋爱、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家宴后,父母亲对我和妻子分别“面授机宜”。父亲对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和万事兴;母亲对日本媳妇说:身安莫嫌瘦,家安莫嫌贫。半夜吵,五更好,等等,也不管媳妇是否听得懂这些“女儿经”。老友则以心传心,还要“不立文字”,传授我“窍诀”:诸如“十只黄猫九只雄,十个老婆九个凶”、“朋友面前不说假,老婆面前不说真”等处世、处妻箴言。当时还以为是酒后调侃,哪能当真,没曾想斗转星移,十几年日月岁时地下来,这些话语还真是如同青橄榄,越嚼越有味!这才“顿悟”到什么叫作“玄机”:口耳相传的话大都深藏玄机,何时弄明白则要看个人的造化了。父母、朋友,都是破解人生玄机的“机师”,与他们的每次相聚都会给我们带来某种“生机”或“灵机”。有这样的好处,就不难理解每年为何那么多人要顶著风雪严寒,千里万里也要赶回家团圆了。
春节,是我们生命中一个充满希望的图腾;除夕之夜可以拭去一身的疲惫,归家的人儿在新的一年可以鼓足勇气,扬帆启航奔前程。归去来兮,世我相遗,时时变化中的世界、时时变化中的我们,是否却仍然在内心的深处,期盼著有一份永远不变的亲情,不老的父母,和不陌生的家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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