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的一个晚上,好友李先生来电话,说是西藏来了一位高僧,要在东京举办法会,希望我能做一下大会翻译。李先生是虔诚的佛教徒,修学藏密多年,谦卑平和,修养甚好。可能是我这人太世俗的缘故吧,心底反倒愿意多和佛教徒、基督徒交朋友。一来是文化上的兴趣,二来隐隐中觉得和他们交往比较单纯、可靠,少些世间利益的葛藤缠绕,多一些清俗淡泊的恬静,于自己身心大有裨益。正好那段时间网上对于中国汉地的禅宗和藏地大圆满法是否为同一渊源这个问题有不少的议论,所以能够有机会直接向藏密大德请教,也是难得,于是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对西藏和藏传佛教知之甚少。几年前回国时,我那研究哲学的满腹经纶的姐夫曾卖关子似地问我:你在日本有没有读过一本书,被西方人称作是“东方的《神曲》”?见我有些汗颜,他得意地用四川腔的北京话数落我:在日本尽想著赚钱发财了吧,精神文明也要抓一抓哟。我这才知道索甲仁波切和他那本影响深远的巨著《西藏生死书》。这本书打开了一扇了解西藏及藏传佛教哲学的窗口。
以前我虽担任过不少大会的口译,可是这次由于涉及佛教领域,专门用语太多,含义又颇难解,实在不可掉以轻心。因此,只好没命地跑书店,泡图书馆,拜读藏密的相关资料并做笔记摘要,更多方面请教专业人士。几天折腾下来,总算有了点皮毛感觉。
进入会场时,西藏高僧已到。身著红黄袍子袈裟,高高的身躯,挺拔的腰板,黑红红的脸颊不苟言笑,令人肃然起敬。他在藏地因持戒严谨,修行高深,极受尊重,享有“颇瓦喇嘛”的美名。得知今天的翻译将由我担任时,他伸出两只厚实的大手握住我不放,脸上绽放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来。我立刻笃定地认识到眼前的高僧果然是名不虚传:所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像这种瞬间流露的不经意的表情,其实最能说明一个人道行的深浅了。
谢天谢地,他的开示并没有使用太多的专业词汇,对于每件事的说明,都是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贴近生活。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他的引导下开始学会审视自己的内心,找出因种种惯性的思维而升起的周而复始般的烦恼思绪,然后学习对治的方法。我甚至感到这不像一堂佛教的法会,而是所有人士都可以参与、聆听、共同受益的心理学讲座。
反响是热烈的,在场的听众提出了很多问题,高僧一一给予清晰的解答。结束之后,我向他合掌祝福,高僧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今天没办法把最好的宝贝拿出来!”我有些不解:“大家的反应不是很好吗?”他摇摇头,说出下面这一段话,让我久久难以忘怀:“佛法是智慧的解脱,可是他们求世间福报的多,求智慧的太少!”我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提出来的种种问题确实围绕妻财子禄的颇多,鲜有对于佛法本质的提问,难怪高僧会感到意犹未尽、怅然若失了!
可是又有多少人是为“智慧的解脱”而亲近佛法、或其他宗教的呢?看来任何时候,凡夫俗子、趋吉图利的总是大多数,有道是“打起鼓来君不见,百花春至为谁开?”高僧大德终究难免“曲高和寡”的命。这也许就是“众生业力之不可思议”吧!
3月15日,在香港出差的时候,电视上看到西藏骚乱,冲击店铺的暴徒中竟也有2、3位身著僧服的出家人。僧衣虽然同类,看起来也似乎是修行之人,可是和我见过的西藏高僧相比,实在堪称“天地悬隔”。
“狮子身中虫,常食狮子肉”。我想起佛经中的这句预言,看著被暴力的激情而鼓涨、扭曲的几张兴奋而卑俗的“出家人”的脸,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即使在修行人中,又有多少是远离尘世、潜心解脱、真正出家的呢?
幸亏我遇见过一位真正的西藏僧人。幸亏是他,使我对西藏美好的印象不至于因几个暴民、或几件相似的僧衣而改变,也幸亏小时候俺爹就常叮咛我:“树林子大,什么鸟都有的。”
交朋友这事犹如干农活,平时播些好种子,多花些精力在上,收获得多,粮仓储备也就充实许多,遇到灾旱之年、颗粒无收时,仍可以从容应对,不至于乱了分寸,将世界抹成了一片漆黑。
愿天下人都广结善缘,多结交几个真诚、良善之士。还是那句老话:别忘记照顾好自己心田的那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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