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日生前辰

嬉皮士這個字眼，使人聯想起七十年代那性別難辨的長髮飄逸、披散在裹着緊身襯衫的勻稱軀體及寬大喇叭褲口下尖尖皮鞋的瀟灑。這裡，嬉皮士，是我給從動物收容所領養的一條被丟棄的混種犬的名字。

嘻皮士在收容所時的名字叫骨頭。

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可以稱為“邂逅”。走在收容所的院子裡通向接待室的小徑上，冷不防一條狗從身後竄閃到我面前嘎然而止，尾巴在瘦長的軀幹後面歡快地搖着，與皮包着骨頭的身形相比，大得失去了比例的尾巴像是借來的，脖子上還拖着條牽繩… 這突來的意外怔了我幾秒。他聞了聞我伸出的手，便嘩地翻仰在土地上，將他的肚皮暴露給我。身體及四肢隨着我揉抓他的肚子歡快地扭動着，帶着一道橫跨鼻子依然滲着血的劃傷的臉上揚溢着滿足… 

這是一條中型偏小的狗。當他安靜下來站立在那裡的時候，肢體和神情帶着一種溫馴而且羞澀的期待，似乎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向我懇求～帶我走吧？我們非同類族不共血源，頓然，心中被一股荷爾蒙驅動下的憐愛漲滿，“緣份”這個詞在耳邊嗡嗡做響。儘管我對這隻狗的背景一無所知，也無法預測他的狗生遭遇會給他的性格打上怎樣的烙印，但這條被丟棄的生命對我的信任似乎是前世今生的事情。這種信任召喚着我的責任感，情不自禁地要去呵護這條無依無靠的、賴以人類才能生存的、微不足到的生命。我毫無猶豫地決定，不再看其它的候選犬，就是他了！

收容所的管理人員介紹了他們所知道的這條狗的情況… 不能十分確定他的年齡，只知道他是條不滿周歲的幼犬。也不能確定他的種族的純度，但致少有三種血源的混合族種～一個不折不扣的雜種！動物收容巡警在印第安土著領地附近的荒野上發現了流浪的他，根據他的瘦骨嶙峋的狀態，獸醫推測至少在荒野里流浪了六個月。收容所就給了他一個極其形象的名字～骨頭。

這是一條白身花面，背上巧妙地“點綴”着兩塊大黑斑的獵狗；長腿疊耳，窄腰弧尾，令人想起朗世寧的著名十犬圖中的獵犬，姿態輕盈優雅，行動機敏靈捷，風度瀟灑翩然～充滿了十足的嬉皮士味道！我輕輕地對他說“從現在起，你就是嬉皮士啦”，他歪着頭天真地望着我，似乎聽懂我的話，尾巴更加歡快地增加了搖擺的頻率。毫無疑問，這是一條中文稱之為喜興，英文描述為happy的狗雜，他的熱情活潑和開朗一定會給領養他的主人生活添加歡樂！我不禁感慨誰會忍心將這樣鮮活可愛的生命拋棄？ 是因他沒有高貴的血統？是他未達到所期望的勇猛？抑或是不諳揣磨前主人的意圖？人類的確是地球上最殘忍動物？！

不錯，嘻皮士是一條狗，而且是一個雜種！於這世界，他的生命存在與否微不足道！但他求生的渴望，血管中涌動的熱血，他那深解愛恨的生命，及隨之而來的活力帶給人類的愛與品格，都推促我盡全力去成為他的相伴和依靠。辦妥領養手續，手上握着着嬉皮士的牽繩，我意識到自己的責任，與他的生死相依的生活旅程即從此開啟，而且是一種終生的承諾。

走向停車場，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我們走了一些時候… 這隻動作敏捷的獵狗，步履蹣跚地頻頻地朝與他前行的相反方看， 緊張與警戒地注視着周遭的一切動靜… 當走近車子準備上車時，嬉皮士變得情緒上異常恐懼，與剛剛見面時的熱情判若兩狗。在他的大吼大叫聲中，搏鬥般將嬉皮士塞進車裡，這咆嘯伴隨着我們的歸途… 聲嘶力竭的背後，喧泄着嬉皮士在吃奶的年紀就被遺棄在荒野上羸弱饑寒的恐懼，積聚着面對無愛且恨的世界孤寂痛苦的掙扎。驚恐防衛的狀態，映射出他四處流浪時的被厭惡謾罵和棍棒追打。

在之後朝夕相伴的日子裡，嬉皮士的品格中與生俱來地充滿了不求回報，不講條件，不苟虛假，不計貧富，不二忠誠的狗美德，皆令人自慚形穢，難以企及。也許是源於他的流浪經歷，嬉皮士的確對愛恨有着非同尋常的敏感，他善於遠距離辨認來者對他的善意惡感，並報以本能的回應！大多數是搖頭擺尾熱情歡快地迎接，倍受眾人的喜愛。也鮮有毛髮沖天地狂吠，此刻的來者肯定是敵視以對，向主人抱怨… 可謂愛之者大愛，恨之者切恨。

被迫的自食其力，使嬉皮士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在追隨移動的物體，無論這些物體是在三維的室外，還是在平面的屏幕上。這狗雜喜歡看電視！聽到電視廣告的門鈴聲，他會吼叫着沖向大門…《動物世界》和《國家公園》是他的節目最愛，特別是其中那些飛的，爬的，跑的，嬉皮士皆給與無可撼動的全神灌注。

是的，有時嬉皮士會給人徒增煩惱，那些他往昔受到的虐待導致的乖張甚至會使我無以對策！無論如何，他是賴以我的支撐才能繼續下去的生命… 這樣的責任使我為能使另一條生命受益於自己的存在而引以為豪，儘管他的生命曾被視為無足輕重。

3/10/18 (圖片源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