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北京。

時間：初冬早晨

每當霧霾一起來，就又快到生煤球爐子，吃烤饅頭片兒，堆冬儲大白菜，窗台兒放紅柿子的時候了，現如今，雖然，我生活在朝陽，每到這個節骨眼兒，我都會惦記故鄉北京。

這不，連着霧霾天，昨天這霧霾濃的都沒法出門了，加上我的店鋪也被勒令關張了，家像是一個孤島，離不開，就在家看看關於東羅馬帝國的書，我想我真不是個好學生，這不，看着看着，就流了口水，大睡過去了。

那夜， 我做了個怪夢。夢中我有一種君士坦丁國王看着城外土耳其人圍城的絕望。王，絕望的向他的從人說：我們城邦註定陷落了，我們的時代也將陷落了。國王的僕人走上前去，向着絕望的奧古斯說：“我的王，不要太消沉，要不要來一碗心理雞湯補補腎呢。明天會更好的。”城垣上的奧古斯回過頭來，緩慢說到：“”明天會更好，跟我還有鳥關係，死亡正在敲門，時代將要落下帷幕。順便說一句，我最恨你這樣天天熬心裡雞湯的傻B了。”這個被時代刻下背影的君主呀，他回過疲憊身子，望着殘陽下的黑海，突然高聲嘶喊：這霧霾到底是哪個利益集團搞的，你們丫賺錢了，把我們全熏死了，還假麼假事的搞限號，那是開車和烤羊肉串的事情嗎。裝他媽孫子。搞個紅色預警，管他媽鳥用呀，讓我們往哪跑呀。。。嘶喊過後，是無盡的沉默，沉默風中只能聽見攻城錘捶打城垣的呻吟，只能聽見旗杆在火光中轟然倒塌，倒下，一個又一個的倒下，時間被倉風凌亂，又被定格為一個又一個碎片。我和那位偉大的君王都看到了，看到了，亞里士多德的倒下，李斯倒下，亞歷山大倒下，王陽明倒下，甘地倒下，迦太基人 印度人 羅馬人，波斯人和偉大的希臘公民。前赴後繼。那些偉大的人吶，那些卑微的人，都義無反顧的被時代吞噬殆盡。為何人如草芥，為何命如芻狗呀。我之幸也，看到了這個時代殘陽，聽到迴蕩在時間河水裡的歌：“世間有三個王，時間，愛情和希望，時間奪走愛情，愛情又對希望開了槍。。。”我的眼前依然是迷霧，有如我站在這個世界的盡頭。

突然有人開始唱歌：“白龍馬，蹄子朝西，帶着唐三藏，跟着三兒徒弟，西天取經不容易啊，一走就是幾萬里呀哩呀喱呀里。”曲調悠遠綿長，若隱若現，哎，夢裡不知身是客，怎麼會在坦丁堡聽到《白龍馬》這樣二溜子的歌兒呢，不對，是我手機。我手機響。大夢誰先覺。。草，別廢話了，醒吧。

是老卡的電話，草，大早上起來的。

我憋了眼到窗外濃的嚇人的霧霾，遠處的大褲衩，現在連褲襠都看不見了。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只是灰白的顏色。這霾濃度高的插根筷子都不會倒了。

“Hallo 啊”：我接起老卡的電話。

老卡說：“剛下飛機，臥槽，北京空氣這麼有營養啊！”

我問：“北京天氣這麼差，你丫這時回來，想死在一起嗎？”

老卡說：“擦，你丫也不打電話說一聲。＂

“擦！你丫不會看新聞嗎？＂我質問道。

老卡沉默一會。罵道：＂擦，我看的是CCTV。＂

“我擦，你們丫德國人也真夠沒心眼兒呀。”

我的幾個朋友從美國和日本回了北京都說:“ 我們是冒着生命危險回來報銷國家的呀”。

我說：“你們呀少來，用不着，來掙錢就是來掙錢的，甭想給自己個兒立個牌坊。”

但我想想我哥們兒德國人'卡洛斯'，我叫丫老卡，我們倆在一起混有二十年了 ，其實，我和老卡，在英國大學畢業，就帶着具肉身。在還年輕時來到這座北京這個大城，奮身躍入這萬千生命匯成的熱氣蒸騰中的城市，與各種混蛋眾生短兵相接，切膚生活體驗，但北京能給予我們的所有，我曾經喝多了聊過，這些年在北京，我，摸過火，浸過烈酒，孤獨里泡過，熱鬧中滾過。被這座如之煉丹爐般的大城銷骨毀形成，成就如此這般的混蛋外相。

這幾年，老卡在努力掙錢， 丫說，掙點錢，以後到泰國找個妞伺候養老。

記得，老卡自從有了霧霾這個中文單詞以來，不就再沒有離開這片炙熱的土地，想想白求恩，那都不算個事兒，白大夫是不知死而死，撐死算個好人加工傷，老卡哥，可是明知道是死，還毅然決然留在北京和我們混，要吃吃一鍋，要死死一坨。要不是還拿了工資，這是什麼樣的精神 怎麼樣的覺悟，這是壯士呀，真哪天給北京霧霾毒掛了，怎麼也應該給我卡哥評個國際主義烈士什麼的 逢年過節，趕上閱兵什麼的 還要收個一堆烈士花圈 少年先鋒隊們的花朵們 含着淚給行個少先隊隊禮什麼。多肅穆光榮呀 我想到這我都起雞皮疙瘩了。特樂。

我們賢蛋了幾句，掛了電話。看着如屏保一樣不透光的窗外，發呆。

想起前幾天和一個日本朋友喝酒聊起中國經濟。我給他打了個餐桌的比喻. 中國，80年代，菜還沒上桌，老百姓都特興奮的翹首以盼。雖然餓，但欣欣向榮。90年代，涼菜熱菜陸陸續續上桌，撐死膽大的，饞死膽小的。00年代，吃的差不多了，桌上還有不少殘羹，小企業從業者或許還能撈幾勺湯水，加幾勺折蘿。也算嘴上有油光。08以後，桌上真沒東西了，也沒有新菜上了。可是老百姓還在苦苦的等。到了這幾年，桌上連盤子都沒一個了，唉 突然發現，能吃和會吃的人群，他們丫早他媽就換桌了。

如今，大政府小百姓，幾個月前，我開的三家店被大哥們用各種理由關閉了。沒什麼好說，時代結束了，時間也到了。 是該走了。

有人說過:“這個社會每個人都帶着一張面具活着”。現在，出門一看 還真這麼回事，真是人人必須帶面具，沒帶面具的人，會讓人覺得不正常，被嗆死都是活該。這算是寓言嗎吧。

手邊有一本隨便買的一本閔蘭的文集《再見 北京》隨手翻開了幾眼，拿錢手機給老卡發了條信息：哎，老卡，咱爺們，離開北京吧。

放下手機，找了紙筆，寫下個比較工整的對子。

見生死 見天地 見愛恨 見別離 見成敗 獨不見自我。

知輪迴 知造化 知緣起 知早晚 知無常 卻不知回頭。

再見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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