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种际遇,在一年的第三季,我和红叶邂逅在德国西南的小城美因兹(Mainz)。美因兹有骄人的文化、经济和政治历史。对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香槟博物馆(Kupferberg-Museum in Mainz)。按照法国人的说法,只有在法国香槟(Champagne)地区出产的气泡白葡萄酒(Sparkling white wine)才能叫香槟酒。可是,我独爱这种叫做柯夫伯格(Kupferberg)的德式气泡酒、执着地叫它香槟、说它是地道的香槟、让人清醒地醉了的香槟!
在柯夫伯格香槟博物馆的门前,有个酒肆。长长的吧台上,摆着一排颜色由深入浅的香槟,瓶中的气泡悠悠地从瓶底向上升腾,犹如节庆时的蓝天被释放了许多气球。在吧台的后面,站着一排少女,她们服装的颜色也如香槟一般地深入浅出。抑扬的德语、落地的长裙、优雅的笑缅,秒杀着过客,一个也不留。
就这样,我们上了她们的“船”,排着长长的队,扫描着香槟瓶组成的“条形码”。扫描完毕,香槟的颜色就染在自己的脸上了:失了庄严,洗了尘嚣,脱了凡俗,融汇在以天为框的油画中,鱼贯地走向那香槟地窖的深处……
美因茨的酒窖,在凯曲希山下(Kästrich),共有七层,是世界最深的酒窖,二战时,许多市民在此躲过了大轰炸。酒窖的宏大场面,使人想起秦代的兵马俑阵列。不过,摆放在那里的是酒架的矩阵,像难解的线性方程,其上摆着正在发酵的香槟。香槟的状态呈二进制:瓶口朝上或朝下。一天之内,都用手工将成千上万的酒瓶的状态变换多次。
几百年来,这种传统一直延续着,欧洲各地上好的葡萄酒被采集到这里,混合起来,加上酵母奶酪等配料,在密封的容器里进行二次发酵,酵母代谢时产生的二氧化碳无处逃逸,只好耐着性子呆在瓶子里,直到有一天,在人们欢庆的时候打开瓶子,它们才像西班牙的公牛一般,莽撞地冲出去。据说,这种酿造方法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罗马时代。
从酒窖中出来,我们好像经历一次洗礼——一次穿过时间隧道的洗礼。在隧道的起点,我们像是未经第二次发酵的葡萄酒;在隧道的终点,我们被点化成香槟。虽然颜色各异,但是,我们的心都豁然透明。
一束秋阳从银杏的华盖上射下,炎夏的森森绿荫倏然退去,被晶莹剔透的明黄所取代,世界一派澄澈,复归宁静。我忽然悟道:香槟如秋、秋如香槟。
在这秋的宁静里,有一个沉醉的声音:“哎,美因兹,请再来一杯柯夫伯格!”
2013年10月29日星期二于加州圣地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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