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鱼以外鲜美之品要算鸡、鸭。以价值来说，鸭贵于鸡，但以做法来说，却是鸡多于鸭。鸡多易得，冷食热烹无不咸宜。我在春残柳老、花事将阑的时候，常喜欢买上“一把抓”的熏笋鸡，坐在薛荔墙阴，伴着拍红水萝卜，喝上几杯“喝亦未必醉”的酒，解襟迎爽，凯风自南，又比清蒸鳜鱼容易得了。崇郊寺牡丹将开，社稷坛丁香绽紫，以至陶然亭白石桥春苇抽青，西山下阡陌上花黄麦绿，诸位如有提壶携□的雅兴时，最便莫如做些嫩鸡。

普通的鸡馔很多，如炸八块、碎溜鸡、炒辣子鸡、酱爆鸡丁、宫保鸡丁、纸包鸡、炒生熟鸡丝、炒菜心鸡丝、溜鸡片、芙蓉鸡片、鸡丸、鸡饼、扒鸡、锅烧整只半只，红烧鸡、黄焖鸡、熏鸡、腊鸡、风鸡、酱鸡、桶子鸡、三鲜鸡、肥卤鸡、烧鸡、鸡松、鸡蓉鱼翅、鸡蓉菜花、炸鸡胗、软炸鸡胗肝、炒溜什件、软炸鸡丁、烩鸡丝加蜇头、鸡骨酱、烤鸡、黄瓜拌鸡丝、白蘸鸡、鸡冻、豆豉鸡、鸡丝拌粉皮、五香鸡、咖喱鸡、鸡蓉鸽蛋、鸡丝拌洋粉、清炖鸡汤、砂锅鸡、红烧鸡翅、八宝鸡、素鸡、锅□鸡、什锦全鸡、酥鸡、酱瓜鸡丁、酱瓜鸡丝，以至家常炖栗子鸡、猪肉炖鸡，凉吃热吃，指不胜屈。但以上的鸡馔都是饭庄馆居轩的各自擅长，作为家常自做的便肴，也有几种应时的鸡菜。

　　1. 盐水鸡　不是普通饭馆所做的“卤牲口”，也不是保定府出名的“卤煮鸡”，是家庭中自饱或款客的妙品。盐水鸡的做法很简单，最要紧的是不用笋鸡，也不用多年老鸡，要用当年的大鸡（试其老嫩的方法是按其胸骨，应手折断的最嫩，应手弯软的也在当年，如为隔年老鸡，就非普通人指力所能屈动的了）活鸡现宰，煺净鸡毛，洗净内膛，一劈两半放进锅内（最好用南京砂锅或大同府砂钴）。放水须浸过鸡肉，多放一点食盐，加入料酒微火慢煨，靠到汤剩下一锅底时放进花椒，等最后出锅时，汤已没有多少。冷吃可以渗酒，热吃可以下饭，较市头出卖的高出百倍，缘故是原汤完全浸入鸡肉，和既煮鸡又要汤的不同，但千万不可使鸡肉过烂，否则也会失去美味。

　　2. 鸡丝巧冻　盐水鸡是四时咸宜的食品，夏天宜吃“酒醉鸡”，冬天宜吃“糟鸡”，春天色味全好的要属“鸡丝巧冻”。做法是当年大鸡一只，煺尽洗净，加猪爪尖一个，用盐水料酒煨烂，捞出，猪爪尖不要，将鸡汤淀清，澄去渣滓，倾入大盆盘中，然后把鸡脯嫩肉撕成细丝，撒放汤内，但鸡肉不可太多，以免影响美观。鸡冻呈绍兴酒色，如透明黄玉，如带花纹的琥珀。更将香菜掐成寸叶，摆在冻上。吃时用刀将冻划切为骨牌块，盛于白盘之内，色美味佳，是春天小酌的妙品。

　　3. 酒醉鸡　夏天吃酒醉鸡味最相宜。做法是取笋鸡以淡盐水煮至八成熟捞出，控干鸡汤，切成方块，鸡皮朝上摆在碗底，如米粉肉、扣肉的摆法，对入极好的陈绍酒，最好用“真竹叶青”，取其色彩青青，令人见之心喜，烦暑尽除，扣上罩碗，上锅熏蒸（千万不要再放鸡汤），等酒浸肉烂即可取出。食时合在细瓷盘中，阳面向上，凉吃尤好。

　　4. 糟鸡糟肉　糟鸡和糟肉是连带的肴馔，需同时做出。做法是用当年大鸡连同五花猪肉和猪爪尖一同下锅白煮，少加料酒盐粒，煮至九成熟（不可太烂），以猪肉能利刀为度。捞出后，趁热倾入坛中，用新布口袋盛好香糟，摆在肉上。糟袋要摆得严密，坛内贮入少许鸡肉汤，不可太多，用纸糊严坛口，然后用猪尿泡和布扎紧，放在凉爽地方，一星期后便可食用，但千万不能使其上冻。吃的时候，肉切厚片，鸡切大块，颇堪咀嚼。在雪夜初霁，冷月窥人时，小饮三杯，恍如身到江南了。

　　5. 荷叶鸡　在夏天吃荷叶鸡，确较肥肉大炖强得多，使人有一种清香风味勾上鼻头。但荷叶肉仍不免肥腻呕人，不如荷叶鸡绝没有使人腻膈的地方。本来荷叶鸡的做法，也是鸡肉一块猪肉一块一齐包起，现在只谈用鸡肉，以便名副其实。用笋鸡切成骨牌长块，先用酱油浸泡，后用料酒、葱姜蒜丝一拌，用炒米粉裹好，外包荷叶，摆好上锅蒸熟，冷食热吃均可。

　　6. 麻油鸡　鸡馔外浇作料的很少，只夏天的麻油鸡别有新味。将笋鸡煮烂，切成方块，再将用开水焯过的荠菜码放在鸡肉上，用麻油（北方叫香油）、酱油调合，浇在荠菜上，味清而不腻。

　　7. 清炖辣子鸡　炒辣子鸡是以不带骨的鸡肉切成小丁，炒时不勾汁；而清炖辣子鸡是用当年的大鸡带骨切成寸块，炒挂糖色，用鲜红海椒切细丝加入锅内，文火微炖，必须极烂，不加酱，少放酱油，汤求其淡，与家常炖鸡、红黄焖鸡、炒辣子鸡均不同，味尤过之。

　　8. 油焖鸡　用当年大肥嫩鸡剁成骨牌大块，再用真正香油炸成深黄色，能有烤鸭烤鸡的焦黄色最好，将油澄出另加生油，再放酱油料酒葱姜作料煨烧，但不可放水。至汤里肉外有一层油时，才能好吃，虽鸡皮上油色汪然也绝不腻人。

　　9. 瓤冬瓜鸡　瓤鸡的冬瓜要用一斤多重的高庄冬瓜，将嫩鸡切成大骰子块，火腿切成小骰子块备用。冬瓜刮去外皮，切去上盖，掏出冬瓜内瓤，用水洗净，再将鸡块、火腿块、料酒、盐填满瓜中，盖好上盖，放进盘里，入蒸锅蒸熟，连盘取出，即可用勺分食。这是多人聚食的妙品。

　　10. 泥襄灶膛鸡　用六七个月的笋鸡宰杀放血后，不拔毛，不开膛，由翅膀下开一小洞，放进葱姜料酒酱油调好的作料，再用干净鲜荷叶填满堵严，然后用黄土稀泥将鸡身糊满，放在柴锅灶膛里用秫秸烧烤。火不要太旺，以能将黄土烧干即可取出，鸡毛鸡皮随黄土一齐脱下，里肉白软，香味扑鼻，用手将鸡肉撕开，酥嫩异常。这种做法既保持了鸡的原味，又有荷叶的清香，其味不是语言所能形容的。

鸭　

南京桶鸭板鸭虽驰名天下，但烤鸭却是北京第一。鸭的肥嫩也以北京为巨擘。北京鸭子分“春鸭”、“秋鸭”两种。小鸭孵出蛋壳后八十天即可食用，是采用特有的“填鸭”方法育肥。春鸭嫩而易烂，清蒸后皮白肉粉，瘦肉不似干柴。稍老的大鸭可以用做烤鸭，也很嫩烂，带汤的可以做蒸炉鸭，不可混淆。北京的鸭馔，以肉市全聚德和米市胡同老便宜坊为专长，此外各挂炉铺、各庄馆均各擅长鸭馔。

　　鸭馔主要有：糟鸭片、拌鸭掌、大炉烤鸭、焖炉烤鸭、蒸炉鸭（加白菜、冬瓜或川冬菜）、烩鸭条、川鸭肝、川鸭腰、烩鸭腰、卤鸭胗、酱鸭胗、风干鸭肫、烹炉鸭片、酱鸭。南京板鸭以秋天最好，八月的“桂花鸭子”又嫩又香，春夏太咸，味逊一筹。北京虽有南京运来的板鸭，不但不能吃着新鲜货，烹炙也不得法，所以很少有人注意。此外广东腊鸭、菠萝鸭也都别具一格。野鸭则另有乡村味道，有葱烧野鸭、炸野鸭、卤野鸭、五香野鸭等。北京同福居的“两做野鸭”，风味新奇，虽冗骨太多，但因此反能生出咀嚼之乐的。鸭的吃法很多，严格说起来，烤鸭烧鸭并不相同。北京土著呼烤鸭为烧鸭，相沿日久，反不知谁正谁误了。现在略谈几种鸭的吃法，以资点缀。

　　1. 加馅鸭　肥嫩大鸭洗净，取其肥脯部位，由上而下一刀劈开，切成大骨牌块，将瘦火腿切薄片，与鸭块大小相等，鸭块火腿相间，面朝下摆放碗底，上锅蒸熟。吃时合过大汤碗内，浇上清汤，上撒青笋尖、豆苗，可做为一道汤菜。

　　2. 红烧鸭　用鸭块红烧，加冬菜或川冬菜名为“冬菜烧鸭”，比蒸炉鸭味更深厚。

　　3. 江米鸭子　将江米洗净，拌上切成米星小丁的碎火腿，填进鸭腹腔内清蒸，可为饭菜，可为点心，均有清远的滋味。

　　4. 清蒸鸭子　取大肥鸭放在砂锅里清煮，不加别物，至八成熟后，以火腿猪肘切块，与鸭同蒸。春冬时节配上鲜笋，夏天可配青笋，鸭味不失，且极鲜美。

　　5. 干贝鸭子　与清蒸鸭子相同，不过只配干贝不加他物，另有新味。

　　6. 淡菜鸭子　与清蒸鸭子相仿，只配淡菜、火腿、鸡膀、干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