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富盗墓 (2)
这天晚饭以后,双富就到了天奇家,闲坐了一会,把镐铲锹等工具收拾好。又等到约么九点钟,娃儿们都睡下了。就各自点根纸烟,无声无息地出了门,也许因为是屯子里的人,连狗都没有叫唤一声。
天气还好,月牙儿时而会钻进云里,外面就显得更黑了。花家山虽然离屯子并不远,只中间隔着一较大的水塘子,又不是屯子的地界,来的就少些。水塘的埂有些失修,也很潮湿,半枯的野草尺许长,经常遮住了豁掉的路面,需要小心地摸着过去。二人把纸烟吸完,也就到了。
花家山不高,本来也就一岗子而已,沟沟坎坎的倒也不少,半明不亮的月光下,到处是黑乎乎的影子。山上平缓处,冬天里光秃秃的,种些冬小麦,油菜,软遢遢地陷在土坷垃中,毫无神秘之处。双富摸到一山凹处,找到白天看好的绝户坟,猫腰把工具放下。天奇也紧跟上来,说就是这儿了。
二人就开始紧张地挖起来。双富早听人说过盗墓的事,知道一般从正前方挖最省力,因为通常棺材离坟的前沿较近,尤其是没人照应的野坟。原来坟包子的前端较陡,雨水经年冲刷,水土流失较严重,牛吃草时也更容易踩坍塌了。所以棺材头上的土会很薄。家里有后人的,清明冬至和过年祭坟时都要带把锹,垫些土,平整一下,甚至请人重新给坟上挑土的都有。不一会儿,二人就都汗吁吁的,就都脱了棉袄,各自又点了根烟吸着,也不说话,手里不停往外掏土。双富甩镐,天奇用锹连铲带掏把土往坟洞外运。
二人都是出名的胆大,又经常夜里出去夹鱼习惯了。双富是个热心人,对丧葬礼仪也懂得不少。屯子里谁家里出殡,有丧事,通常都是他给男性死者穿寿衣,在抬棺的队前引路,一边撒纸钱,一边念些不要亡魂回家吓着生人,赶紧去投个好胎之类的咒。在坟场,双富会铲第一锹土,给坟起线,确定棺材下葬的位置,坟坑挖好后,也是双富下去垫棺材脚,撒石灰。天奇因为是屯子里的外姓,通常只能在丧葬事务中担任次要点的角色。但天奇杀猪是把好手,屯子里如果杀了牛羊,扒皮剔骨的技术活更是非他莫属。乡下说杀猪匠身上有牲口血,辟邪的,天奇自己也信这个。加上正值壮年,见得也多,胆子比平常人确实大很多。
但是,毕竟深更半夜的到这野岗子上盗墓还是头一回,二人都紧张得很。微微的东北风带着点丝丝声刮过来,热气就从小褂子里往外嗖嗖地冒,月亮钻云层里时,四周突然黑下来,天奇有些胆怵,抬头张望了一下,打了个冷战,牙齿因紧张和寒冷碰得格格响。越紧张,二人就更不言语,活干得越快。四野里一片寂静,二人的喘息声更显得重了。
突然,双富惊喜地哦了一声,停了手中的活。天奇也凑了过去。双富掏出洋火划着,双手捧着,对着洞的深处照了照,一片被镐凿开的新鲜木屑露了出来。双富低声喊道:“到了 !”
天奇也兴奋起来,说:“听说棺材板两边的最有用,底下的烂了不成,上面的不好弄。俺们把它前头打开 !”
双富抡起镐,照棺材头凿下去,匡咚一声闷闷的,响声却不小,连带地面都微微一震,把双富和天奇都吓一跳,不由自主地把腰猫得更低,停了下来。原来棺材里空的,象个低频音箱,所以声音就大了起来。双富和天奇合计了一下,直着来怕是不成,就把坟洞再向两边拓展些,从边缘部分入手。等找到棺材头的边缘部,双富用手摸着,眼睛发光,兴奋地啧吧嘴,语不成句地直嘟哝:“乖乖 ! 好厚的板,好厚的板! 乖乖!”又把铲子对准接缝,让天奇扶好了,双富侧抡着镐,对中铲把头子连续而有力的敲了几下。再摸了摸,棺材头的位置已经移动了。
老式的棺材除了上盖要用铁匠特制的大钉子,俗称棺材钉的封实之外,其余部分全部是木榫连接。一来木匠要用严丝合缝的木榫证明自己的水平,二来如果到处用钉子,不吉利,不方便。而且过去的铁匠比木匠少得多,棺材钉也贵。渐渐地木榫就成了传统。埋土里几十年过后,这些木榫自然就朽了。
又费了一根烟的工夫,棺材头就被彻底推一边了。里面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潮湿霉变怪味,双富和天奇往后退了退,轻轻咳嗽了几声,又等了一会儿,才接着去干活。
接下来的活要容易些了。双富把棺材二侧的木板头摸着,掏出空隙来,二人把能用的工具都用上,死命地把侧板向内掰,那木板果然很厚,地势又干,居然还很有弹性,发出咯咯吱吱的怪声。二人浑身是汗,终于掰下一大片木板来。
靠棺材盖的那片大木板,要费很多力气,三寸,五寸不等的棺材钉还没有完全腐朽。双富在前,天奇在后,使劲掰住一头撬进板缝里的镐把子。四只脚把刚刚刨松了的土蹬得直滑,身体都往后用力弓着。那片木板也在吱喔怪响中渐渐地开始松动。
突然,从很近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凄惨的婴儿哭声,紧接着二团绿光呼地从坟地侧面串起,竟直朝双富扑过来,然后飞快地消失在不远的暗影里,身后留下令人恶心头晕的奇臭。
双富吓得短促地惊叫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身体往后一让。天奇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就地坐了下来。双富的身体就重重地仰着压到他身上来了。那把镐由于一端突然卸力,猛烈地弹了回去,带起一跎干土,飞到坟洞另一边三尺开外的地方。
原来,这是只黄鼠狼,就躲在这个坟上的洞里。黄鼠狼生性谨慎,要到十一二点的时候才出来觅食,发情交配的。今天它还没出洞就听到了外面吵杂的响动,于是它就往洞的更深处躲。偏偏这个黄鼠狼的洞直伸到棺材的侧边,越往里面,动静越大,终于在紧靠洞壁的棺材板被撬动之后,再也藏不住,拼死一搏,冲出洞去了。黄鼠狼的眼睛在暗夜里和狼眼一样,绿荧荧的,很森人。临出洞时,黄鼠狼自然要把自卫的独门武器 ---臭气喷出来。黄鼠狼在受威胁或攻击时,也会发出尖锐的叫声,叫声酷似婴儿啼哭。故而,冬天的野地里,时常有被捕猎者的夹具夹住,死之前发出凄惨的婴儿般啼哭,如冤魂索命,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双富被这一吓,浑身汗都收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里直喊:“娘 ! 我的娘!” 一下子都不能从天奇身上爬起来。慢慢地终于明白那是只黄鼠狼,才长出了一口气。双富和天奇以前晚上夹鱼时,也常碰到黄鼠狼突然从身边逃开,或被夹具捕住后发出的凄惨啼哭的事。双富甚至还曾经循着叫声,偷过人家夹具上黄鼠狼的。今夜被吓着完全是因为他们俩都太紧张,有点疑神暗鬼的,一点准备都没有。二人坐地上,一边咒骂着黄鼠狼,一边用手拂着心口。天奇掏出纸烟来,一人一根,点火的手抖得厉害,费了好几根洋火才终于点着。一阵冷风吹过来,二人湿透了的小褂子冰冷地贴到身上,就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二人稳了稳神,就接着把刚才那块木板撬了下来。天奇心里还是慌得很,不停地说:“要不俺们收了吧?这几块够俺们把门打起来了。”
双富也很紧张,但还想再多弄二块下来。问题是黄鼠狼留下的恶臭实在不忍卒闻,而且无所不在,躲都躲不开,让人直犯恶心。远处屯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双富犹豫了一下,也就没再坚持。二人把掏开的坟洞用土草草地填了填,收拾好家伙,扛上五六块木板就赶紧回去,把木板藏到草垛里,让媳妇烧水洗澡。
第二天,双富和天奇都在床上躺了一天,二家媳妇把他们的衣服通通用开水烫过,又是洋胰子,又是楝树果子浆洗了半天。在塘埂上趁着没人,偷偷交换了一下情况,都一脸忧色。
天奇第二天就感冒了,而且很严重,咳咳巴巴的,坐被筒子里没精神,又睡不好。他甚至有些后悔昨天晚上的事了。双富更惨,昨晚出汗后,又是受惊,又是受凉,回家就发烧了。到下午时,烧得直说胡话。媳妇就相信他撞了邪了,一边给他敷凉毛巾,一边把香祭子烧得热热的,倒上醋,提着满屋子转。嘴里念叨着大神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也就仗着都是精壮汉子,乡下人本来也皮实,双富和天奇终于慢慢地都好了。没事,二人还是象往常一样出去夹鱼,互相串门,却都不提棺材板的事,都没心事在年前打门板。眼见着年节就要到了,天气更冷,还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双富无耐,只得用一捆高粱杆子晚上把门堵上,白天再搬开。天奇家的反正对付也不是一天了,也就熬着。
那几块棺材板就一直藏在草垛子里。外面当然有人发现岗子上的坟被盗了,毕竟是绝户坟,新闻传了几天,也就慢慢被人们淡忘,被生活中更新的新闻代替了。来年冬天,双富和天奇家的门才终于打好了。这一年里,二家的大闺女都第一次来了月经,胸脯也鼓涨起来,长成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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