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童年正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学校基本上学不到太多东西。小孩子们平时无事可做,看电影就成了改善那枯燥无味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时候放电影一般都是在父母工作单位的大礼堂,反复放映的国产片也基本都是那几部所有人都可以倒背如流的黑白战争片:《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以及加了爱情佐料的黑白故事片《柳堡的故事》,等等。虽然后来又陆陆续续拍摄了一些新片(尤其是彩色样板戏)、“解放”了一些文革前的老片(如《铁道卫士》、《铁道游击队》等),但我估计后来所有片子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力都赶不上前两部《地X战》。当时只要是放这几部片子,即使没票,我们一群男孩也会想尽一切方法混进礼堂 -- 哪怕只看后半部!
单位的电影票有时是免费发的,有时则是要买的(5分钱、一毛钱)。同一电影经常是连续两天放映几场。如果是免费的,我们一般都有一场的票,但我们仍然会场场“报到”。如果是要用钱买的,家长们一般是不会喜欢或舍得花钱去看N遍《地X战》的。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小孩子发挥“聪明才智”的大好时机了。我们会常常开讨论会,群策群力,并在事后及时总结“经验教训”。
当时我们单位的电影票都是用不同的彩色纸印的,大小如同纸币的一半(长长的)。票头有一大号的红色数字,按照每年放电影的场序1,2,3那么往下排,上、下几场之内的票所用的纸张颜色也不同。票根则是同样的小号数字和座位。
如果有票看电影,我们会想法保留票头不被撕掉,而且尽量保持票的全身,以备后用。这有不同的方法:方法一是在票下准备好一张同色的纸(当时印传单都是用彩色纸,非常容易弄到),就在检票员看完票号撕票的那一瞬间,像变戏法一样用母指一缩将真票缩回、将彩纸留下被撕。方法二是掉转票身,让票根被撕,将票头留下。
如果几个同伙中有人有票先进去了,就会想法回来用全票将门外没票的伙伴“赎身”,或把半票票头传到门外伙伴手里,因为有了票头就可以混进来了。看完电影后,我们也会去像拣破烂那样到门口检票员处的盒子里翻、拣撕下的票头。因为那个红色的大号数字是我们要“重点保护”、收集的对象。
如果小伙伴们都没有票时,大家就要先收集确切、可靠的“情报”:打听到电影票的纸张颜色和数字号码。之后大家就从鞋盒里翻找以前收集、留下的同色废票头,以及同号数字(但一般都是不同颜色纸张)。最后大家小心翼翼地用刻刀将正确颜色票子上的错误红色数字刻下,也将“正确”的数字从其它票上刻下,再帖在同色废票头上(有时可能还要用同色纸“补洞”)。那时我们的“刀功”都不错,都会刻剪纸、或在三合板上刻帝王将相的模子,用来印男生甩着玩输赢的“圆纸片”。我们的“手工”一般都可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大多时间都可以混入礼堂。当然了,我们也会事先在礼堂门外“观察”一段时间,找到不太认真的检票员做为“突击口”。
如果实在没法混进门,我们就只能等在大门外,跟检票员们“诉苦”、说好话。有时偶尔也会有人发发“慈悲”,放我们进去。其实都是一个单位的人(子弟),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是夏天,由于当时还没有空调,场内闷热,当电影放映到一半时人们也会将礼堂两侧的大门全部打开通风。这时,那些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小孩子们就会一窝风似地飞进场内,在礼堂两侧的窗台上“一一入座”。我们这些先“混”进来的人就会有人大喊:“小点声!快点坐下!” 这情景就好像现在那些先移民进入美国的人,一入公民后就开始反对后来的移民那样。其实大家都是一百步笑五十步。
当时在放正式电影前都会先放几部《新闻简报》,一般都是哪里的农业大丰收、哪里的工业又创历史记录,哪个亚非拉友人来访,或者是那个“国际叫花子”西哈努克又在中国游山玩水等等。大家可能还记得他那美丽动人的王后,还有那一直摇头不停的宾努亲王(后来才懂得那是病)。如果有伟大领袖和他的“亲密战友”出现的镜头,那则是全场掌声雷动。“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身体健康”的口号都要喊上一遍。
可能让许多国人记忆犹新的《新闻简报》,还是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夫人访华的纪录片。马科斯夫人“衣美耳大”美女的低胸礼服吸引了多少青春,清纯的目光。。。咱伟大领袖还吻了她的手,这可是唯一一次公开的镜头!马科思夫人也不会忘记。2006年,Bloomberg记者Yvette Ferreol采访77岁的“衣美耳大”后写到:
"Look at this photo. It says, 'Mao flirting with Imelda Marcos,'" she says, pointing to a photo of Mao kissing her hand.
这分明是瞎说!明明是美女往咱伟大领袖身上凑嘛!不信?大家都搬个小凳坐好了,看完我的文章后就放一段当时的片子。伟大领袖虽只去过苏联一次,美女倒见过不少。没开过洋荤,可也吃过牛肉啊!
放正式电影前是我们这些混进来的人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因为这时那些检票员已经停止检票,门口只留一人,如果还有晚来的观众就要敲门喊人才会开门放入。而在正式电影还没上映时,那些检票员就会进入场内,在黑暗处对所有过道进行“地毯式”大扫荡。如果那个臭小子没位置,还在过道上晃荡而不幸被捕,又拿不出票,找不到家长的话,那还是会被“押解出境”的。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这些常客们早已发现一些对付鬼子的方法。国内的礼堂大有两层,并有几根大柱子支撑着二楼。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大柱子后面的几个座位是无人坐的!于是我们都会利用柱子后面的几个座位做为“掩护”,要一直等到正片开演后一段时间才会出动,因为这时那些检票员都跑到放映室里聊天、打扑克去了。就像日本鬼子进岗楼那样。
看电影时令人扫兴的,要数正放到紧张处时“掉链子”:这时全场的灯都打开了,广播里说由于下面的片子还没送到,请大家耐心等候。一部电影要有好几盘胶片,当时一般都是几个单位的场子同时放映,各个场子有个时间差:上家放完几盘片子后就要马上传到下家放。只要有一家发生放映故障,后面的场子就要跟着倒霉。
另一个“掉链子”的事就是放错顺序,故事情节接不上。这是由于放映员粗心大意,拿错了胶片顺序造成的。这时场内的观众都会鼓掌大叫:“放错啦!”反正大家都对这部电影早已了如指掌。
有时也会出现“放倒了”的情况(人物大头冲下),这也是放映员粗心、或者是新手。也有时还会出现“放反了”的情况:人都倒着走。这时全场就会像是看喜剧那样开怀大笑。出现这种事故是因为“上家”在放完片子后偷懒不倒片(把片子转回),也可能是由于要赶时间送“下家”来不及。老练的放映员应该在装胶片时就检查出来。
最“可恨”的事就是放电影时突然停电。虽然在那时停电、停水、停煤气早已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份,但一般放电影时很少停电,因为这是早已同电力局打过“招呼”、备过案的。这时就会有人大骂电力局的人,说可能没给他们送电影票。就是在改革开放后的今天,由于其垄断地位,电力局的人依然是福利、待遇非常好的企业之一。我有不少在电力局工作的同学,每次回国都会跟他们一起“腐败”。
放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后,“六百分儿”就成了给自家儿子找媳妇的标准:铁胳膊、铁腿、铁肩膀的大姑娘成了热门。苏联电影主要是《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有的男人只看四小天鹅跳舞。最经典的还是《列宁在1918》瓦西里对妻子说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当时这句话在中国大陆常被用来鼓励别人。电影结束后出门拥挤,就会有人用电影里的台词开玩笑喊:“大家不要挤,让列宁同志先走!”当时,《列宁在1918》中的经典台词的流行度绝对超过今天赵本山的流行语。
1976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父母带着我们正在看李谷一主演的彩色电影 -- 湖南花鼓戏《补锅》(这回是真有票),突然感到整排座位在晃动。我们都左看看、右瞧瞧,看谁在晃椅子(当时固定椅子的螺丝可能都是松的)。结果发现其他人也都在左看看、右瞧瞧。看来没人故意晃椅子。我当时就想:不好!可能是地震!
这时我们看到有人开始向门口走动。我们座位后面正好是过道,于是我们一家也翻过椅背,出了礼堂大门。当时整个场内没有一个人喊地震,因为大家都还不敢确定,如果乱喊造成混乱,在当时是可能会被打成“反革命”的。在礼堂空地上,出来了的人们才开始互相打听、确认刚才的确是晃过的。这时大地又出现晃动,这时出来的人就开始多起来了。后来几天就得知唐山发生了大地震的消息,伤亡惨重。不过,有一点我直到现在还不清楚:官方说唐山大地震发生在1976年7月28日3点42分56秒,但我们感到地震的时间却是在半夜12点左右,我们还在看晚场电影。
唐山地震后的好一段日子,到处都建防震棚,电影也都不敢在礼堂里放了。后来还曾经在外面的空地上拉着白布放过电影(免费),大家都搬个小椅子看。来晚的捞不着正面的正地,就到反面的正地席地而坐,敞亮。电影里的游击队员都左手拿枪,字目都是反的, 只有看李向阳时,正反面都一样 -- 双枪。记得当年电台还播放电影录音,大家听着声音想内容。
出国留学后,我便成了中国学生会的义务电影放映员。当时还没有VCD、DVD。电影放映机(两部)和16mm小片。电影院里用的是35mm大片,以前不少富有的西方家庭还有更小的8mm片。片子一般都是国产“新片”,是中国学生会从中国领事馆借来的。有时是领馆有人来时顺路带来,有时则是邮寄,几个学校轮流转。当时放电影前我都会首先检查片子的顺序号码和是否倒过片子,之后才会装上两部机子。几年来我放片子从来没出现“掉链子”的事。放映完毕,我也一定会把片子倒好并装在正确的盒子里,以方便“下家”。
大家可能都知道,在拍电影每一分镜头时,都会先有场记拿个白版夹子,白版下面写着字和号码,当导演喊“开始”(或“CAMERA”、“ACTION”)后, 场记会在镜头前把白版夹子“啪”地一声,用力一合。这个动作和声音是为了后期剪辑时声、像同步。有些差的导演就会出现电影里演员口型、声音对不上的低级错误。
有人可能会问:怎样才能做到在放映时,让两部前后胶片都正好连接上,使观众看不出是换了机器的呢?这并不能等前一部胶片全部转完、再开另部机器。当年美国人发明电影时就考虑到了这点,因此发明了一个高招:当每部片子快结束时,银幕的右上角都会出现一个小圆亮点,这就是警告片子快结束了。当银幕的右上角出现两个小圆亮点时,就是关一机(只关灯、不停机器)、开另一机灯的时候。
以前我还准备留着这手“绝活”,以便没工作时可以靠手艺混口饭吃。但现在DVD早已取代了放映机,看来我也得另找出路了。
得勒!咱还是快点放片子吧: 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夫人“衣美耳大”美女访华,伟大领袖吻手。
Imelda Marcos - China Vis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