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志传】第十八卷 桂琴离世 天国相会[1]
一、母亲离世 兄弟急归
风风雨雨经历了近一个世纪,桂琴也终于在卧床不起两年多之后,一觉睡了过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是2009年,7月6日早晨。文焕从国内凌晨5点给远在美国的文灿打来国际长途,一定是出了什么急事。知道母亲桂琴刚刚安静地走了。真的有点意外,因为文灿在2008年底才回太谷老家住了三周。觉得她老人家身体虽然不如去年,精神差了,话少了,但神智还算清晰,耳聪目明,饮食睡眠正常,并没有特殊疾病。文灿曾经和文焕讨论过母亲的情况,估计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竟然被他们不幸言中。临行前文灿对母亲说:“希望你一天天好起来,明年再回来看望您老人家。” 母亲却平静地说:“下次回来,我就不在喽!”
看来,老人家也在冥冥之中,对于离世有预感。几个月前母亲桂琴身上的褥疮都长好了,大家都希望老人过了春节(大年)就能至少再多活一年。
从2004年开始,文灿每年冬天都回去看望母亲,与她朝夕相伴2-3周时间。前几次离开她的时候,母亲只是难过地说:“你快走嘛!”。母亲不忍看到母子离别那一刻缠缠绵绵的痛苦,但从来没有说过再见不到的话。
几年来文灿基本上每天都会与母亲通话,并且在通话中为她恢复健康祷告和祝福,希望他老人家能够“一天天好起来,长命百岁”。母亲离世几天前,母亲还一再说“老三,我想你!”希望文灿能够尽快赶回去见最后一面,文灿并没有马上回去,也因此深深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内疚,“子欲养而亲不待”。
最近一段时间,文灿在电话中感觉得母亲精神有点恍惚,睡觉时间长了,话越来越少了,特别是母亲离世前有2-3天没有吃饭,看来是大限快到了。保姆回忆桂琴离世那晚一直念叨呼唤“老三,老三……….”。谁知那竟然是她老人家临终遗言,此后一觉不醒,悄然离世。
古人说的好,“父母在,不远行。” 像文灿这样的海外游子,流落他乡几十年,不仅谈不到报国,甚至对国内老人生不能尽孝,死不能送终,真不知怎样责怪自己才好。在此真诚感谢国内文焕二哥和二嫂十年如一日的辛勤付出和代劳。小时候看到别人的父母离世,曾经天真地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父母是不会离开我们的,要有的话,至少会在很久很久以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斗转星移,这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父亲龙志20多年前走的突然,当年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文灿婉转得到噩耗,宛如晴天霹雳,几个月都觉得刻骨铭心的痛,不能接受。如今又经历母亲的离世,方知道生老病死乃客观规律,无人可以例外。桂琴先患脑梗,体况日下,后又股骨骨折卧病在床,用她那特殊的方式,一点点地告别,给孩子们探视她的机会。桂琴也更舍不得离开她的孩子们啊!
虽然知道人生无常无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还是希望母亲桂琴可以例外,可以恢复健康,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因为生死两茫是永诀,今生今世再没有任何见面机会了。“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文炳与文灿从美国办理签证,订购机票一路急急忙忙赶到太谷老家
二、慈爱无量 夫妻合葬
按照山西太谷当地习俗,桂琴能够在93岁高寿离世,尽享天年,属于白喜,要等七天出殡。家中帮忙的人很多,陕西榆林龙志老家来了亲人。桂琴1976年从山西农大图书馆退休30多年了,虽然当时退到了太谷县民政局,现在学校图书馆的人也大多是她退休后去的,学校还是为她老人家组织了专门的治丧小组。老干部处,图书馆,文焕所在工程学院和许多热心人忙里忙外。家中设置了灵堂,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星期日上午举行隆重的遗体告别及火化仪式。儿孙晚辈,亲戚朋友,学生同事,行政领导百余人参加仪式,赠送挽联花圈60多个,场面庄严宏大,规格很高,可以说大大超标了。只能解释为对她老人 家和龙志一生的高功厚德的福报和怀念。告别大会挽联:
年逾九旬含笑九泉喜后人成材兴旺;
教诲恩泽奉献精神留慈爱光照千秋 。
文灿小学同窗同学,山西农大原党委书记张雨竹和夫人苗原之女张晓明
女士赠送的挽联,《献给曾姨》:
毕生奉献,相夫教子。
平凡而伟大。
丈夫成就, 儿子卓越。
自豪而欣慰。
幸福母亲,完美一生。
无悔无憾,含笑九泉。
最圣洁的鲜花为您盛开,
最崇高的敬礼为您祝福。
一路高飞乘彩云。
与桂琴的遗体再见最后一面,发现她的神态安详,睡意朦胧,身体柔软,头部竟然还能灵活转动。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诧异,已经在冰柜停了7天,虽然温度不算很低,仍然觉得震惊。据考证只有极少数大慈大德的高僧高道才能做到涅槃后身体柔软,甚至肉身不腐,可在常温下永久保存。大概因为他们经过毕生修炼,心灵达到极度高尚纯正,身体也随之达到完全洁净无邪,加上涅槃前大量失水,以致细菌也不能感染。桂琴一生勤俭、慈悲、善良,乐济好施。晚年得福报富庶愉快,有文焕全家及两位保姆的昼夜精心照料,儿孙和四川老乡终日陪伴,欢度余生。临终半年又蒙恩信主得救,蒙主大爱赦免赎罪,心灵和身体得到进一步的洁净,睡梦中常常笑醒。最后喜乐、无疾、无痛而善终。生后身体柔软便是明证。
星期日7月12日下午一行人到太原市五福陵园,与桂琴与龙志的骨灰进行合葬仪式。墓地已经过文焕几次整理,龙志骨灰也于几日前从双塔寺陵园请到,碑文也经反复推敲刻好了,一切准备停当。碑文:
P_18.1.“父: 张龙志,字树民, 陕西榆林市人,生于1910,卒于1986。国立中央大学学士,美国依阿华州立大学硕士。历任铭贤学院教授,动物科学系主任,代理院长;山西农大教授,动物科学系主任,校长。第三、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模,全国科学大会”先进工作者”。
“母 :曾桂琴,四川威远县人,生于1917,卒于2009,铭贤学院学士,山西农大图书馆馆员。”
龙志在太原省农牧厅的学生,文焕在太原的朋友,榆林老家的亲戚和太谷来的农大一行几十人参加了合葬仪式。朋友甚至安排雇佣了5位当地艺人,一路鸣锣开道,吹吹打打,还放了若干个鞭炮,以示庆祝。两位老人一生奉献,历尽磨难坎坷,终于完成了不可能的使命,功彪史册。他们在地上天国,再度相会,可歌可泣,可贺可庆。山西农大校方鼎力相助,文焕和工程院周密安排,一切顺利圆满。
桂琴具有四川人典型的泼辣能干、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和乐观开朗的性格。她又天赋特别的机警聪明,把握分寸,表现在无论大是大非问题上,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是处理一般的人际关系上,她都能够迅速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策,是龙志的名副其实的贤内助和家里家外的高级参谋。用李商隐的名句“春蚕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来描述她老人家对龙志和全家的爱和无私奉献最为贴切,她将毕生全部的聪明才智都贡献给了这个家。
三、母爱无私 相夫教子
桂琴出身家道富庶, 他们兄妹12人,属于大家闺秀。她毕业于铭贤学院工商管理系。为了等待龙志美国留学回国,与龙志结婚时已经30岁,龙志则是先立业后成家,37岁才结婚。婚后在四川生了文炳和文焕。解放后随铭贤学院和龙志从天府之国的成都来到条件艰苦的山西太谷。怀文灿的时候,他们希望生一个女孩,名字都起好了,叫文凤。谁知又是一个男孩,于是改名叫文灿。
来到太谷后,桂琴也渐渐地学会了做山西的面食。龙志是典型的”学者”,一心扑在事业上,工作忙累,家务事难以顾及。在文灿记事后不久(大概是1955年,肃反运动开始),桂琴便将家中的保姆辞退了。那时保姆的月工资不到20元。桂琴是学校图书馆的出纳,每天楼上楼下跑上近十个小时。回家后她的另一个全职工作才真正开始。全家一日三餐,采买置衣,缝补浆洗,打扫卫生。加上三个男孩的衣食住行消费量大,一家五口人的家务事担子比工作还重,桂琴却将家里家外安排的井井有条。白天紧紧张张工作和政治运动,周末晚上好不容易得一点空隙,又一针一线为兄弟三人织毛衣。孩子们的毛衣从他们几岁开始,随着年龄增长,一直不断拆洗更新。桂琴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基本上不会让老大的衣服老二穿,而是将旧毛衣完全拆掉,将毛线换个式样和颜色,再重新织一件新的,让每个孩子都穿上新衣,高高兴兴地去上学。桂琴织的毛衣不但温暖合身,而且样式新颖人流,一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读了中学,经过文化革命,甚至工作结婚后,还是穿着她老人家织的毛衣。文革以前人们工作非常忙,每天晚上还常常有政治运动学习到半夜,把孩子们丢在家中。有时孩子们自己在家都觉得怕怕的,如果哪天父母不回来,剩下他们自己怎么办?回想起来,他们一家人还真是十分幸运,特别是经过历次政治运动,由于父母亲的爱,由于父母亲的无私奉献,由于父母亲的智慧,在孩子们年幼和年轻的年代,他们家没有发生过巨大的不幸。
小孩子们每年都要感冒几次,校医宋尊一是铭贤学校的老医生,也是桂琴每年必须麻烦的医生。夏天,孩子们容易拉肚子,冬天和春天则容易感冒,小孩子一感冒就必然是扁桃体发炎,发烧,气管炎,严重时就转成肺炎。一到孩子生病,桂琴就忙里忙外,风风火火,打针抓药,跑来跑去,不可开交。1960年以前一段时间,农学院校医室自己还开设住院部,文焕和文灿都因为猩红热住过学校的医院。1963年, 文灿因为眼睛患了沙眼,住到了位于太谷县西南的山西省荣誉军人康复医院二个月,距离农学院5-6里路。桂琴常常在百忙之中,步行到医院探望,送衣送饭,问寒问暖。1965年冬天,14岁的文灿在太谷中学住校,踢足球后没有注意换洗衣服,因为肺炎病重回家,后来桂琴找了宋大夫,学校的小车连夜送住了太谷人民医院,住院20天。又把母亲桂琴忙的不亦乐乎。
桂琴年轻时是威远县有名的田径运动员,身体一直很棒。50年代还曾经通过了学校“劳卫制”体育锻炼标准。桂琴后来便为孩子们的成长忙忙碌碌,日夜操劳,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一时一刻。有一次,文灿和母亲搬两大盆衣服去学校锅炉房洗涤,路上看到有几年轻个人在打乒乓球,桂琴心血来潮,放下大盆,挥手和一位同学打了一盘,竟然身手不凡,还赢了一场,可能是她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开心玩耍。
由于性格急躁,工作家务千头万绪,桂琴从年轻起就得了痔疮,开刀住院几次。后来全家除父亲龙志外都得了胃溃疡,和可能和历次运动挨整,情绪低落以及困难时期吃多了非常难消化的肥猪肉和猪油有关。
如前所述,文革前期(1967-1970)中有27个月龙志的工资被扣发(每月仅发60元),桂琴每月60元的工资便担当了更重要的作用。但她是孝女,解放后每月坚持给四川外公,外婆寄上15元,文革中也不例外。由于政治,经济,工作和家务的多重精神压力,加上营养不良,她几次因为心力衰竭和胃出血住了医院。
四、博爱无界 广播善缘
桂琴一生自己省吃俭用,但乐善好施,对人大方热情。即使1966-1970年龙志的工资被减少到60元 (本人30元,孩子一人10元),在桂琴的精打细算和勤俭持家努力下,他们还想方设法帮助别人。龙志和桂琴在钱上和别人打交道,一定要自己吃亏。如和别人出差吃饭,他们一定要付账,只收粮票。那时大部分人们都很穷,找他们借钱的很多。有的人借钱不还,各种人都有,有时是工人或学生,特别是毕业生。桂琴深知“施比受更有福”,从来没有拒人千里之外。据桂琴讲,刚刚解放,1950年铭贤学院从四川搬回太谷,从四川到山西,从白区到解放区,黄金属于控制物资,每家只允许携带一个金元宝(一两黄金)。桂琴将全部家当兑换的30多个金元宝寄存到成都一个朋友家中。后来这个朋友说被抄家抄走了,不知下落,实际上是私吞了。桂琴有时也提起,但他们也没有为这件事过度烦恼。只是淡淡无奈地说,钱是身外之物,消财免灾吧。果然,他们还真因祸得福,后来运动不断,几度抄家,那些金元宝留下肯定是交待不清的祸害。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帮助有困难的人。孩子们小时家里曾经有个附近杨家庄的保姆,我们叫张大娘。 张大娘一家是从河北逃荒到山西太谷的,三口人,有个儿子叫贾海禄。土改分了几间房,几墒地和一头毛驴。文灿小时候曾经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骑过那头毛驴。张大娘在龙志家做的时间并不长。后来介绍到徐老师家工作。因为她常常经济困难,桂琴接济了她一辈子。张大娘的儿子长大了,桂琴为他在学校介绍了汽车司机的工作,后来又为他儿子介绍家的另一个保姆王金凤为妻。两人感情不和,后来离婚,但育有一子,叫贾明理,明理就归张大娘抚养了。王金凤离婚后没有地方去,桂琴又帮助她,还让她后来的男人住在自己家里。王金凤后来文革中来桂琴家住过几天,走后发现家里的手表和几样东西不见了。因为桂琴常常将家中的一些衣物送给保姆。丢了东西,桂琴说“着了”,但也没有太生气,反而笑一笑,安慰大家说,他们贫穷,孩子多,吃亏人长在世。
张大娘文革前曾经辛辛苦苦一年养过一头肥猪,买给国家,得了100多元。她想割几斤肉,欢欢喜喜回家过年。谁知钱没有放好,竟然在买肉拥挤时,被贼偷了。老人家一时无措,五雷轰顶,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桂琴知道后,非常同情,偷偷塞给她几十元。又给她出主意,准备了许多器皿和四川泡菜,帮助让她在学生灶外卖咸菜。解决她生活上的一些问题。张大娘经常来桂琴家看望,有时拿点自己产的蔬菜,多年来见面就叫一声:“张太太”,甚至文革中也没有改口。桂琴也常给她零花钱。1986年龙志去世时,张大娘也加入了亲属家人一列,和众人一一握手。张大娘后来去世时,桂琴又帮助她送终。
虽然文革中全家被扫地出门,成为众矢之的,家里的收入也少于过去一半。当时知识分子之间不相往来,许多人见面躲尚不及。桂琴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帮助有困难的同事和朋友。文炳的同学任亥生的母亲去世早,后妈对他不好。桂琴非常同情,常常帮助他。任亥生后来参加了空军,令人十分羡慕。文革中他们家也全家离开了太谷农学院。但是任亥生每年探亲假甚至结婚、生子都常常来探望自己小学的徐琳老师和同学文炳,就住在桂琴家,而很少回他在洪洞的家。其中一次在龙志1970年8月28-29日日记(见附件)中有所记载。桂琴的乐善好施使失去母亲的任亥生感受到他家庭没有的温暖。
对孩子们其他家庭困难的同学朋友都一样,桂琴都是来者不拒,从来没有想过任何报答。文化革命中,文灿的同学谷大水当兵后,每次回来都到桂琴家吃饭,后来他退伍到临汾,家里粮食不够吃,桂琴一次就给了他100斤全国粮票。2009年初,文灿全班同学聚会,大家又一次拜望了卧病在床的桂琴。桂琴平静地躺在床上,竟然慈祥地一一叫出了每人的名字。遗憾的是,桂琴已经无力接待了,那也是向她老人家的最后一次告别。
铭贤学院司库刘惠芝教授和夫人洛叙英是龙志一家人多年的老朋友,他们的独子刘世平与文灿和文焕一同在太谷县范村公社下乡插队。1970年夏天刘惠芝教授在劳动改造时不幸心肌梗死逝世,家中发生巨大变故。他母亲在先生去世后从太谷中学调到了太原五中,搬家时桂琴将家中的煤糕和其他生活品送给他们,以应急之需,可谓雪中送炭。世平母亲和姐姐在太原,他自己常常来太谷县找工作,就吃住在桂琴家。找上工作后,桂琴给他买了一套脸盆,毛巾和被单等,待如亲子。后来龙志、桂琴多次去太原看病住院,都是世平舅舅和姐夫帮忙。平时过年过节,世平也来看望桂琴。2008年六一农大子弟学校50周年校庆,世平又一次看望桂琴,并亲切地叫桂琴“妈妈”,桂琴高兴地合不拢嘴,连忙笑着说:”行了,行了。”。桂琴去世后,世平和二哥在太谷,太原墓地之间跑了许多趟,安排碑文,准备合葬事宜,比我们这些国外的亲生儿子出力还大。
五、至爱无敌 患难夫妻
1966年文革开始时,急风暴雨,一夜之间,龙志从“全国人大代表”,“系主任”,和学校“一杆红旗”成了全院最大的“牛鬼蛇神”之一。大字报铺天盖地,他被戴上了“漏网右派”,“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革命,反毛泽东思想)分子”,“美帝走狗”,“反动权威”等大帽子。
桂琴那时刚在榆次四清回校就参加龙志的批斗大会,并且被迫上台揭发龙志的“问题”。第二天,在图书馆外给她贴了许多大字报,说桂琴包庇龙志。桂琴面对自己从“革命干部”变成“被人革命的罪人”,反差变化太大,一下子胃出血,文焕和文灿用担架将她送到了医院。
到1966年7-8月间。学校又掀起了对“黑帮”挂牌,戴高帽游街家的凌辱。今天这家,每天那家,桂琴一家知道很快会轮到他们家,不能幸免。一天早晨,文灿还在睡梦中,听见着外面锣鼓声大作,由远到近,一定是冲他们家而来。桂琴急的团团转,说:“赶快起来,你不是爱看热闹吗?来了,学生们来了!” 他们全家像几只在山洞中无辜无奈的羔羊,任凭豺狼的凌辱和袭击。学生们首先让龙志站在门前,低头认罪。把家里家外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口号。然后叫桂琴出来将准备好的一块布,让她缝在龙志的衣服背面,上面写着极端侮辱的话。他们还精心准备了高帽子和一块牌子,勒令龙志每天出门必须带着这三样东西。学生们临走还叫龙志继续低头认罪一个小时。不可思议的是,学生们的恶行竟然得到邻居一个“傻小子”的共鸣。学生们走后,本来一直蹲在一边看热闹的他突然冲在前面,咆哮喝斥,如同狂犬吠日,后被家人强制离开。当时“阶级斗争为纲”,无端刻意制造“阶级敌人”,煽动仇恨,无法无天,激活了部分人心的魔性和兽性,甚至傻子也趁火打劫,未能幸免。
文革中龙志的压力最重,家里家外都没有话语权。他卧薪尝胆,拼命地劳动改造,思想改造。默默地完成他自己心目中的“政治翻身”十年计划。他也最需要家人的同情,理解和支持。桂琴的负担更重了,除了日常工作和家务外,她以超乎寻常的毅力和四川人特有的乐观和正向思维,开导龙志正确对待群众的批判,检查自己的错误。给龙志极大的精神安慰和生存希望。几次龙志因为多次被无辜批斗游街,不堪凌辱迫害,痛不欲生。桂琴告诫他:“你一了百了,解脱了痛苦,给我丢下三个上中学的儿子,让我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为了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龙志于1967-69间年曾经被送到猪场劳动改造三年。其间学校的革命造反派也分成了“火炬”和“红旗”两派。他们矛盾逐渐升级,文斗变成了武斗,武器也由刀枪棍棒变成了枪械地雷。农学院美丽的校园成了太谷地区的武斗中心,每天高音喇叭对骂,枪弹横飞,地雷手雷爆炸声不断,有的学生、教授甚至被流弹打死,打伤。学校里家家修了工事,门窗用砖头和床板封死。学校里只剩下武斗人员和不敢离开的劳改“罪人”。龙志在学校猪场劳改,承担一个全职工人的全部工作量,每天上班就路过两派武装割据的火力交叉地带,非常危险。他吃住在猪场,常常回家带点咸菜和玉米面,一天就吃三顿玉米糊糊。三年中没有一天节假日,饱受皮肉之苦,精神折磨和生命威胁。龙志和桂琴赶紧将文炳送到农村,文焕和文灿则被送到老家榆林安全地带。因为孩子们所在的太谷中学也有被武斗打死的学生。老两口自己则相依为命,冒着生命危险,留在了“武斗和改造第一线”。那时的桂琴是龙志的唯一的精神慰藉和生活保障,没有离开过一步。
随着文革运动的深入,到了1969年武斗结束,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接踪而至,龙志所交待的“问题”也由解放后的”反党思想”,变成交待解放前的“历史问题”。而每次龙志接受大小会批判斗争,或者被学生带走“隔离审查”,桂琴那颗紧绷的心就七上八下,紧张心痛的要命,生怕龙志不能安全回家。或者被学生伤害,或者坚持不下来,自己寻短见。而只要龙志能够活着回家,桂琴总是欢欢喜喜,千恩万谢。给满身猪粪和烟草气味,疲惫不堪,劳改回家的龙志巨大的希望,温暖,支持和安慰。
其实在过去历次运动中,龙志的历史“问题”,如和美国人的关系,曾经多次交待,特别是经过在1955年“肃反”运动半年隔离审查后,已经有结论。但是在1969-71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又被作为学校的“大案,要案”和“美国特务重大嫌疑”,再次隔离审查。逼迫交待“新问题”,否则就是“态度不好”。学校又有人自杀了。 情况空前惨烈,几次龙志不堪凌辱和逼迫,和桂琴说他坚持不住,不想活了。桂琴也一再严肃地告诫他: “我相信你没有问题,真金不怕火炼!”
可以说在文革中几次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龙志最需要倾诉和安慰的时候,一个是桂琴对龙志及全家的爱。另一个是龙志对他们全家的爱。是这两根攀天大柱,一天天苦苦支撑着龙志那频临崩溃的精神大厦,使龙志在生死的天平上一次次战胜了自我,摆渡向了更艰难,希望渺茫的“生”。在全校清队立案几乎全部被定案,龙志被挂一年多,望眼欲穿,在日记中写道:“客观压力无论如何大,我不应该被这些压力压碎呀!为了爱我和我爱的人一定要顽强活下去”(1970年8月25日)。一直到立案两年多的林彪事件后,1971年后半年,学校终于放弃了审查,相信了他的交待,允许他参加小组群众活动。甚至让他在全校报告文革中“劳动及思想改造”的心灵路程。
地位柔弱低下的龙志和桂琴一次次战胜了了貌似强大,不可一世的专案组及其背后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无产阶级专政”。慈爱和忍耐化解战胜了仇恨和斗争,他们才是真正的强者,挽救了孩子们,挽救了这个家。他们终于通过了考验,一步步熬过了痛苦的10年,走出了黑暗,走向光明。历尽千难万险,终于迎来了春天。
2005年10月,学校又为龙志塑立了铜像, 2007年100年校庆又为他出版了“张龙志文集”,成为山西农大传奇式人物。龙志全家共同经历和见证了父母超乎寻常,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桂琴的功劳最大,她笑到了最后,幸运地见证了这一切。她离开的时候是带着欣慰,自豪和微笑。他们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他们的行动告诉我们先烈的成功所需要的付出和代价。
P_18.3-6.龙志、桂琴、文炳、文焕、文灿在山西农学院校园留影(1950-1953)
P_18.7.桂琴和文灿(左起),文焕和文炳(1955)
P_18.8.桂琴在太谷农学院图书馆二楼(1962)
P_18.9. 桂琴(1997)
P_18.10.农大九十校庆,桂琴,CARL JACBSON(欧伯灵山西协会执行长,中)文灿在太谷家中(1997)
卷尾诗二首:
《家中明月》
初识先生在铭贤,天缘追梦七十年。
心仪儒生潜龙志,忍痛生离立婚愿。
天涯三年燕传情,晚婚成都结良缘。
天府辗转落晋阳,养育三子炳焕灿。
肃反反右大饥荒,同舟共济渡重关。
文革揪斗浴战火,清队隔离挂心弦。
生死关头伸大义,蒙冤岁月送温暖。
夜幕深深亮明月,波涛滚滚挽狂澜。
南征北战多牵挂,雪化春雨衣锦还。
三子成就园长梦,云开日出尽欢颜。
日月交辉天长远,同心同德家泰安。
伴君万日终一别,生死两茫二十年。
孤身独影相思渺,美加访问还久愿。
老乡保姆帮诸事,里里外外亏文焕。
铜像落成君回校,专辑出版庆百年。
雌雁单飞寻夫去,唯将母爱留人间。
天国赴约竟忘返,与君欢聚五福园。
在地有缘结鸳鸯,在天无际乐无边。
桂琴一生信仰神明,驯服上天时事,相夫教子,慈悲仁爱,行善积德,是非分明,坚持原则,克勤克俭;与龙志珠联璧合,出谋划策,同舟共济。可谓得道人生真谛,以致达到一生多福,多寿,多子[2],可贺可叹。
有诗为证:
【七绝】 《人生真道》
人人都说天堂好,得道蒙恩有几人?
借问何多福寿子,皆在信服施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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