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推销员

李公尚

美军到伐尔法克斯医院招募军人，院长杜勒斯博士推荐住院医生刘云海报名。理由嘛，杜勒斯博士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虽说是当士兵，但不会荒废你的时间。半年后你就会拥有美国国籍，三年后回来你会得到一大笔钱。军队的待遇你知道，比我们高很多……”从杜勒斯博士神秘的语气里，刘云海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经过几个星期的新兵训练，刘云海作为医务兵，被送到阿富汗扎布尔省。美国陆战队驻扎布尔的司令部，为刘云海分配了一名叫戴维斯的助手，兼做向导和翻译，然而刘云海和戴维斯到赫拉特等地普什图族居住的地区旅行了几次，觉得自己处处都受戴维斯支配。

戴维斯在阿富汗已经待了四年，在靠近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界的一些部族中很有人缘。这一带很多村庄的女人，婚后都发生无先兆性流产或者胎死腹中的现象，据说是苏联人当年入侵富汗时，为了减少普什图族人口，在水源中做了手脚。三年前戴维斯随部队围剿塔利班来到这里，发现了商机，遂让美国的家人寄来大量“伟哥”，偷着卖给当地人。后来戴维斯随部队返回扎布尔，有几个部族的族长，找到美国海军陆战队驻扎布尔司令部，要求继续和戴维斯交易那种蓝色小药丸。戴维斯走私处方药品，被美军罚做了一个月的军中劳役。但是不久，美国一家公司给他寄来一些类似的药品。这次上级知之为不知，他得以重操旧业，挣了不少钱，于是愿意在阿富汗多干几年。刘云海的任务，是监督他贩卖药品，观察和记录当地部族的族人，服用了他卖的药品后，有什么效果和反应。

刘云海加入了戴维斯的走私后，获得药品的渠道畅通多了，他看到寄给他的包装箱上有未清理干净的“通用制药”的标签，猛然想到，杜勒斯博士的医院，就是通用制药生物研究所的临床医院。

戴维斯的走私触角，早已伸到了塔利班游击队内部。和塔利班有密切联系的各部族族长，经常乐不可支地向塔利班游击队提供戴维斯和刘云海的行踪，塔利班游击队愿意和他俩保持这种神秘关系。每次戴维斯和刘云海前来这一带活动，塔利班游击队很少找他们麻烦。

六十二岁的阿卜杜勒族长，有四个妻子和十一个孩子。最小的妻子十四岁。比他最小的女儿小一岁。可惜他的这些孩子被美国的飞机大炮关照得体无完肤，全部胳膊腿加起来，平均不到一人三条。他很想有个四肢发达的孩子，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四个妻子和“神奇的蓝色小药丸”上。

那天刘云海和戴维斯护送国际人道援助的车辆，给部族里运来假腿，让饱经行动不便的族人们挑选试用。趁着记者们忙于指挥麻木不仁的村民们进入镜头，戴维斯和刘云海来到阿卜杜勒族长家。族长的两位身穿“帕格”，只露着眼睛的大妻子和二妻子，正和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孩子们坐在院子里。见刘云海和戴维斯进来，就让身边架着拐杖的一个儿子告诉他俩：“你们要等一下，父亲这会儿正在忙着，为了不浪费药效，他必须坚持忙完。”

戴维斯用头向刘云海摆了一下院子里族长的两个妻子，挤眉弄眼地说；“老家伙大概不愿意在她俩身上‘浪费药效’，因为她俩去年怀了孕，孩子生下来都是畸形，刚从胎里拖出来就死了。空耗了老家伙很多激情和期待。”刘云海一头雾水，问：“老头这两个妻子年龄都不小了，还能怀孕？ ”戴维斯神秘地笑笑：“明白了吧，这就是给我寄来药品的那家公司的新产品，能延长生育年龄。在美国，没人愿意试用新药品。在这里，年轻女人都跑了。按照穆斯林的教义，女人无论年龄多大，都有生育的义务。去年那家公司专门派人来见证老家伙搞大了这两个高龄女人的肚子，他们回去后，我的银行户头上就增加了一大笔。”

阿卜杜勒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睡眼惺忪地出来了。他坐在院子里的家人们见了，赶紧进屋回避。阿比杜勒无精打采地说：“见到你们真高兴，我的朋友们，又有什么新东西给我的族人带来？”

戴维斯笑着说：“老朋友，我们有很多好东西等着你享用，不过在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之前，我的这位朋友——”戴维斯指指刘云海身上的医务兵标志，说：“想听听你对那些神灵药片的评价。”

阿卜杜勒打起精神说；“我得谢谢你们，我的朋友们，那可是真主的恩赐。只是……我的女人们，对这些东西不太习惯，她们抱怨我太逞强。要知道，到了我这把年纪，难得有这种好精神。”

刘云海问：“村里人得到‘真主的恩赐’，有没有觉得不适？我们希望这里人丁兴旺。”阿卜杜勒盯着刘云海看了一会儿，眉开眼笑地说：“那可要去问问他们。不过，真主带来的好处，就连那边的人都在到处打听。”

阿卜杜勒说的“那边的人”，是指被美军赶到巴基斯坦边界地区的塔利班游击队。去年阿卜杜勒和附近几个部族的族长，为了得到更多“真主的恩赐”，向美军情报人员提供了大量塔利班游击队在这一带活动的情报，让美军一鼓作气把没来得及斩尽杀绝的塔利班游击队驱逐到了“那边”。

刘云海拿出几盒粉红色的小药丸，送到阿卜杜勒面前，说：“这是专门给你的女人们用的，最新产品，她们吃了会离不开你，绝不再抱怨。特别让你年龄大的妻子们多试试，她们用后会非常需要你，像真主希望的那样，再次怀孕。为了让你的部族繁荣昌盛，全村结过婚的女人，无论年龄多大，都可以服用这种药丸。真主保佑你们多子多福。”

阿卜杜勒听了，感动得委屈起来，眼含老泪说：“我们这个地方，连续几年没有一个女人生过孩子，怀了孕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不是死，就是畸形，最后都得埋掉。你们说这是苏联人搞得，可苏联人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你们来了以后，我们的情况好像更糟糕，逼得那些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都跑去了那边。我真想不通，我们这个穷地方，有什么值得你们外国人这样你争我抢的？”

刘云海悲天悯人，安慰他说：“情况很快就会好起来。这些药都是免费送给你们的，不需要付钱。为了你们的民主自由，美国愿意做一切事情。”

正说着，村中枪声大作。戴维斯和刘云海一惊，顾不得阿卜杜勒，起身往外跑。村子中心的空地上，运送假腿的汽车已被点燃，守卫车辆的三名美军士兵已被炸死，两名记者被一群持有武器的阿富汗人捆绑着吊在吉普车上。

戴维斯和刘云海躲藏在一截断墙后面，惊恐地看到一群武装的阿富汗人和村民们额首相庆。戴维斯赶紧用对讲机和司令部联系，要求支援。突然， 村里一处房顶上射来一枚火箭弹，击中他们身后的墙角爆炸，气浪把他俩震昏过去。

刘云海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身上的衣兜都被翻了出来，他随身携带的救护箱被拿走。一名持枪的阿富汗青年见他醒来，疾步走进一个院子，不一会儿，阿卜杜勒族长和被缴了械的戴维斯在一群持枪的阿富汗人簇拥下，走到刘云海面前。阿卜杜勒在戴维斯的翻译下，告诉刘云海：你需要到几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去帮助一名女人接生。女人是一名游击队首领的妻子，现在难产。说完，游击队员们把刘云海抬上一辆等在旁边的毛驴车上，然后往他身上压上厚厚的麦草。

刘云海被送到一间简陋的房子里，一个男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见了刘云海，他恭敬地抬起双手，念念有词，向刘云海弯腰致敬。刘云海被引进家徒四壁的里间，里间有两个腿脚不全的女人一左一右陪在孕妇身边，孕妇痛不欲生地躺在以毡代床的地毯上。刘云海检查了孕妇的情况，是一个超过五十岁的高龄孕妇。

刘云海要求等在外间的男人找一张桌子来，把孕妇抬到上面。外间的男人和等在院子里的男人们一阵手忙脚乱，临时找来几个箱子拼凑成一张台子，铺上毯子，把孕妇抬到台子上。

躺在台子上的孕妇痛苦得死去活来。刘云海知道这是一项他无法完成的工作。在美国，很多人结婚晚，有些女人年龄大了才愿意要孩子。为了让高龄妇女怀孕生育，美国生物制药公司研制了相关的药品，但是这种药品没有经过临床试验，更没有成功的先例。现在要挽救眼前这名孕妇的生命，必须立即进行剖腹手术。刘云海清楚，如果孕妇死了，外面的男人们会把怒火全部加在他身上。

刘云海正六神无主地恍惚着，头上突然响起直升机的声音。院子里一阵混乱，接着传来震耳的机枪声。不久，窗外一个巨大的火球升起，刘云海失去了知觉。

刘云海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西班牙的罗塔美国陆军野战医院里。他全身百分之九十的面积重度烧伤。经过几十次手术后，他刚移民到美国的妻子和父母被专程接来看他。见到面目全非的亲人，他的妻子和父母痛哭失声。

一年后，刘云海被转到华盛顿DC附近的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一天，他父母推着他在花园里散步，两名军事检察官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向他宣布：他因残害平民罪，被起诉到军事法庭。

检察官告诉他：半年前，有记者揭露在阿富汗南部地区，当地部族使用了美军提供的违禁药品，造成当地很多高龄妇女大量难产死亡。事件披露后，国际社会反应强烈，美军不得不对此进行调查。了解部分事实真相的戴维斯，检举揭发了刘云海。

刘云海听了目瞪口呆，急得口不择言，叫嚷要和戴维斯对证。一位检察官冷漠地说：这恐怕办不到。几个月前，戴维斯奉命从阿富汗返回美国，在途中行车事故中不幸身亡。但是，我们认为他留下的证言是可信的。

                                           
        2013年12月25日

于美国佛吉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