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金时代

                         李公尚

高瑾如愿以偿地收到清华大学硕博连读研究生的录取通知，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觉。假如她奶奶健在，定会把她搂在怀里，用老命和她妈拼个你死我活。从高瑾记事儿起，奶奶就一直为赞助她的快乐，和她妈势不两立。只惜她奶奶常被她妈气个半死，最终无可奈何地消尽了气数，被她爸爸和她，当然还有她妈妈及其他亲友，眼泪鼻涕地掩护进了火葬场，连同一切恩怨，都化为乌有。否则，高瑾这次兴奋地忘乎所以，又会引起一场混战。因为她妈妈，很快又加上他爸爸，还有其他一些居心叵测的亲友，对她去清华大学读研究生，心中不依不饶地忿忿不平。

邻居的女儿许燕，和高瑾从小同学，学习成绩乏善可陈，相貌更不及高瑾抢眼。却因高中毕业后自知之明地去了美国上大学，见缝插针地找了个美国男友结婚，又机不可失地生了个混血儿，回趟国就光辉照人地风光无限。

高瑾考大学时，她父母也想送她和许燕一样去留学，因经济拮据，奶奶拼着老命，维护孙女在国内上重点大学以享物美价廉的权利，没能成行，让他们积怨成疾。此时，他们以客观事实证明，倘若女儿四年前就去了美国，哼！现在准能嫁个更——什么先不说，反正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送女儿去美国读研究生。唉！这年代，中国人基本上没了血性。同胞相聚，先抱怨祖宗。怨恨先辈传下的头发黑，眼睛小，鼻子低，脸庞宽，不刮骨割面整容换皮地折腾有一番，不足以和国际接轨。没结婚的，幻想着交个洋人混种。结了婚的，除了对老婆或丈夫看着不顺眼外，连孩子也都看着人家的好。

高瑾的妈妈是中学老师，爸爸也是中学老师。这样重复累赘地分述夫妻俩人做同一职业，是为了重点强调她妈妈作为教英语的中学老师，比他爸爸作为教中文的中学老师含金量高。尤其是在人人都想出国蹭金的年代，教英语的坑国人更理直气壮，混得外快也就格外顺当。现在没了奶奶的以死相搏，势单力薄的高瑾便抵挡不住父亲的旁征博引，妈妈的声泪俱下，当然还有亲友们的苦口婆心。她患得患失地顺从了父母“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独裁，父母便奋不顾身地开始筹钱：取出多年的积蓄，卖了居住的房子，再向所有的亲友借贷，终于凑齐了高瑾的留学费用。高瑾凭着大学里的优异成绩，很快被美国一所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录取。

出国留学，就像攀高探险，仰望值很高，风险却极大，丝毫无法预计收益。高瑾用计算机专业的速度，以公允价值计量出自己的资产负债值，深为自己资不抵债惊恐。把钱投向一个从未听说也从未到过的地方，是个长脑子的人，都会心里发慌。可中国人做这事，从不计后果，就像听说有天堂，也不问清地址，就闹哄哄地抢着去送命一样。高瑾的父母送她去机场，像欢送宇航员登火星，给她加载了地球上的所有重力，心里盼着最好有去无回，打发她飞向大洋彼岸。

高瑾本是个清纯透明的姑娘，倘若一不小心撞入玻璃缸内，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能像水一样闪出七彩的光。然而大凡赏心悦目的纯净，都毫无例外地易被环境所染。高瑾按常规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学习，却无法按常规把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周围的同学三五成群去酒吧，成双入对去听音乐会，万无一失地体验着留学的痛快。她没有钱，离群索居，单调乏味地在家看书。很快，她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同国内差别太大，尤其是交流方式和学习方法，把她过去的皎皎领先映衬得庸碌平凡。过去学习对她是一种愉悦，让她常有鹤立鸡群的自信和良禽栖高的骄傲。然而大多被追求的愉悦，最易演变成求索的负担，如同美食置于厌食者或良宵对于失眠的人。现在读书对于她，成了一幅医不对症的苦药，不服用心里苦闷，服用了胃里苦闷。

半年后，高瑾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生活费所剩无几，父母早已负债累累，汇款难以为继。她恐慌起来。虽然每天靠方便面裹腹，箪食瓢饮，颇具“士志于道，勿耻褴衣陋食”的美德，但是不食周粟的例子令人不寒而栗。事实上，不是她不受嗟来之食，而是无人嗟她来食。她终于明白，“君子谋道不谋食”，是饱食终日坐而论道的“君子”们的专利，于是利用课余时间去找工作。没有工作许可和工作经验，没人给她工作。她俯首献媚去中餐馆做工，残酷的中餐馆只付残酷的低薪，连房租也交不起。然而当下倾其所有，唯有咬紧牙关，一边艰苦打工，一边刻苦上学。每过一天，恐惧就加重一天。

一天，房东上门催缴房租，她精神彻底崩溃。过去她月初按时交纳房租，见了房东，目中无人。这次恍惚间不觉到了月中，房东横眉冷对，她羞愧难当，史无前例地低声下气，向房东求情，希望宽限几日。她那秀色可餐的眉宇，若在心平气和之时，大有招蜂引蝶的魅力。此时低眉顺眼，就令人可怜得格外感动。房东念她学习刻苦，人也诚实，惜玉和怜花之念并驾齐驱地涌上心头，答应再宽限半个月。

房东走后，她想到食宿难继，不由跌坐在地，失声痛哭。几次想拨电话向家里告急，可手机早已无钱充值。过去和家里联系，惯于报喜不报忧，现在即使以实相告，料也于事无补，徒增父母焦虑。想到此，哭的底气都没了，哭声也就不再壮烈。好在知耻后勇，哭罢抱起书，有心无力地继续读。

读了不到半小时，心中愈加发慌。她便上网厚颜有耻地向几位同学求助。她一向孤芳自赏，鲜有求人，此时她的脸被泪水和焦虑粘得略粗，尚未厚到“无耻”，求助的理由就掺着许多暧昧。那些同文同种的同学，平时最爱看同胞热闹。又一向怨她目冷面峻，此刻见她奴颜媚态，唯恐饭后茶余的谈资无味，便别有用心地将她的困境广而告之。同文同种的人，大都不愿与人同甘同福。众人调侃打趣地玩味一通，个个毫无伸出援手之意。

高瑾陷入无助的深渊，遂又以计算机的效率算出最坏的结果：如果被房东赶出，她就卷铺盖去地铁站。如果实在没钱读下去，她就放弃学业，要求被遣送回国，到深圳去做应召女郎，帮着把家中的债还完，永远不再回家。

正心神恍惚，面前的电脑屏幕蹦出一封邮件。高瑾无精打采地打开一看，是许燕发来的。这个遭她父母羡慕嫉妒恨，又受她轻视冷漠鄙的女友，来信提醒她，她已经月余没有和家里联系，她父母非常焦急，找到了许燕的父母，托许燕和她联系，看有无发生意外。如果需要帮助，请给她回信。高瑾喜出望外，赶紧回信告知，自己得了一场大病，花光了所有的钱，目前生活非常窘迫。穷生急智，人无耻的时候，理由特别多。

许燕带着四郎探母的曲衷和诸葛吊丧的心情，和丈夫驱车来看高瑾。许燕的丈夫是位四十多岁的机电工程师，每月工资的一半用于支付前妻的生活费。这种做法在婚姻自由的国家，无疑是对离婚自由的限制和对非婚同居的鼓励。许燕的丈夫见高瑾可怜得楚楚动人，大动恻隐之心，愿意借给她两个月的生活费。漂亮女人的优势在于，无论何时，总能获得男人的慷慨。如同手艺人随身的口碑，到处混饭，总能得到用工的优先。丈夫见美勇为，让本就稍逊风骚的许燕，眼睛里恨恨地分外湿润了好几回：男人都是些什么玩艺儿！见丽思迁，没一个好东西！

一个多月后，高瑾又面临绝境。适逢学校安排她去一家大型计算机公司实习，她被分配到一位叫丹尼尔的工程师名下学习。丹尼尔是英国人，业内著名大师，五十多岁，粗壮魁梧，慈眉善目。受美国公司邀请和英国公司派遣，千里迢迢来到美国，与美国公司签有为期四年的开发项目合同。

一天，高瑾在丹尼尔指导下学习编程操作，突然晕倒在计算机房。丹尼尔一惊，立即手忙脚乱地将她送到医院。经医生诊断，她只是缺乏营养，虚弱过渡。注射了营养液，她慢慢苏醒了过来。

离开医院，丹尼尔将高瑾带进一家中国餐厅，给她点了一桌子菜，看她狼吞虎咽。高瑾来到美国举目无亲，第一次得到别人的关心和帮助，心中充满感激。唏嘘之余，情不自禁地讲述自己被父母逼迫来美国留学的经历。丹尼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听完她的叙述，沉思了一会儿，表示愿意帮助她完成学业。

第二天下班后，丹尼尔带着高瑾到—个餐馆详谈。丹尼尔不善言辞，但不乏动手实干的直截了当。看着高瑾贪婪地大快朵颐，便开门见山地将一张写好的协议递给高瑾，用工作语言说：“这个方案可以解决现实问题。请在上面签个字，四年你可获得十万美元，让你顺利完成学业。”

高瑾拿起丹尼尔推到她面前的那份文件，上面赫然写着“同居协议”：双方自签字日起自愿同居，为期四年。同居期间，男方每周支付女方五百美元，另承担双方同居期间的房屋租金和饮食费用，不含购置衣物、旅游开销。女方按男方需要，向男方提供优质足量的性服务，并负责同居住处的家庭事务。与此同时，女方不得干涉男方的婚姻生活。男女双方同居期满，男方视情况，付给女方本协议付款总数百分之十五的小费。协议如需续签，男方享有决定优先权。

高瑾学历不浅，恋爱经历却无。看完协议，不由羞辱愧怨各味杂陈。如同初循佛门的沙弥，勉强接受剃度，恐惧头顶烧疤。遂以“饿死不失节”的大义凛然，愤然离去。然而中国人的“义”，大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无不与“利”相连。如果无利支持，义就虚伪得难以存在。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儒教徒们的借口和例证。高瑾回到住处，伤心欲绝。怨恨父母无情，武断地将她送到国外；憎恨现实冷酷，残忍到人皆逼良为娼。

人或可赌气，但不能赌命。何况人能赌得一时的气，赌不了一生的运。两个星期后，高瑾打工的中餐馆，因她开工总是心不在焉，客气地辞退了她。走投无路，她拨通了丹尼尔的电话。

傍大款，如同抢劫银行，收益大但后患无穷。从此，她白天上课学习，晚上回住处为丹尼尔做饭洗衣，曲意奉迎，满足他的欲望。丹尼尔擅长项目开发，且喜身体力行。自从收服了高瑾，他更创意泉涌，常开发出一些肉体上的新鲜花活，付诸高瑾实践。高瑾在导师的指导下，业精于勤，无为而无不为，很快变为中西合璧的精品。

丹尼尔是位信用良好的人，支付高瑾从不拖欠。他甚至算得上一个好男人。在计算机产品变幻莫测的时代里，好男人的标准就是不厌其烦地连续多年反复只睡一个女人而未曾二心。过去那种不管女人烦不烦，一睡就是一辈子的男人，大都作古。现代人没人愿意把自己变作古董。

高瑾也颇重信用。每月得到钱，先寄一部分回家还账。父母喜极生奇，她便以春秋笔法浓墨掩疵：自己现在边上学边在一家计算机公司工作，因成绩出色，获得了一笔奖学金，又得到老板委以重任，获得了高薪。高瑾虽在撒谎，但为尊者喜，不失为“百善孝为先”。何况在中国人眼里，领外国奖学金和挣外国人的钱，是一种天才的殊荣，而借外债，就属于无能的耻辱。她父母兴高采烈，无暇去粗取精，只顾急不可耐地向邻里街坊宣扬女儿的才貌双全，又加倍在课堂上现身说法，激励那些尚未“吃过人”或暂未被“吃”掉的孩子，到国外蹭金。

两年后，丹尼尔的妻子来美国探亲，发现了丹尼尔和高瑾的私情，大闹天宫。丹尼尔和高瑾的协议只好提前结束。丹尼尔仍重承诺，按照约定支付了剩余的费用。于是两人取长补短，互通有无的日子就此结束。高瑾痛定思幸，决心深隐前非，净身从良。

半年后，她考上本校计算机专业的博士研究生。不久，一位从中国考到本校物理系的博士生被她深深吸引。根据“相互作用力同时存在”的牛顿第三定律，高瑾在感受到这位叫周林的同学施加的外力同时，自然产生反作用力。周林本是一位三下五除二的情场杀手。妙的是爱情属于再生资源，死而复生的活力，全都带着老辣的执着。经受过爱情打磨的男女，最容易沿着一生二熟三无忌的路数，越过心理障碍，直通床第。高瑾这次没了饿死不失节的大义凛然，因为她现在不饿。在周林的作用力下，只是拿捏了一阵，就和他出双入对，相拥同席。从此两人在异国他乡，留下了互相勉励、求学上进，当然还有花前月下、紫陌红尘的身影和佳话。

高瑾对未来有着美好规划：等博士毕业，借用从师于业界导师丹尼尔的光环，到业界顶级的大公司工作，然后设法留在美国，和周林在美国神圣的大教堂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她要为自己心爱的丈夫生三个孩子，个个聪明漂亮……她随周林回国，拜见周林的父母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和激情。激动得从未领略过女强人的后任公婆，一撒手，甩出五万美元作见面礼。

然而他们真挚浪漫的爱情，并没有通往教堂，而是直接去了坟墓。丹尼尔和她分手两年后，一直没有忘记她。回英国和妻子一番天昏地暗地明争暗斗，完成了艰苦卓绝的离婚，又和美国公司续签了四年合同，卷土重来。他打电话给高瑾，希望重续前缘，各取所需。岂知高瑾今非昔比，断然拒绝。

丹尼尔不肯就此罢休，径直到高瑾所在的学校去找高瑾。高瑾和她的男友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他见状恼羞成怒。殖民者从来不肯轻易放弃殖民地，丹尼尔岂能容忍自己的附属物被他人夺爱！他找到高瑾的男友周林，展示他曾和高瑾签订过的协议，作为履行先占原则的史证。

周林如遭晴天霹雳，懵头昏脑地不知所向。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欺骗和羞辱，有生不如死之心，无苟且作合之量，愤然痛苦地与高瑾分手。高瑾遭到毁灭性打击，无地自容，写了遗书，割腕自杀。幸好被房东及时发现送进医院急救，死去活来。

经历了这番凤凰涅磐般的生命蜕变，高瑾从此便对人生有了天翻地覆的认识。几个月后，她痛定思纵，给丹尼尔打电话。丹尼尔接到电话兴奋地欢呼：“欢迎回来，我的宝贝！还住在老地方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今天晚上就开始，像过去那样。”高瑾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问候几句，就挂断电话。当晚，丹尼尔给高瑾打电话，殷勤地说：“如果你需要我，我随时去看你。你有时间考虑，我可以等。”他断定高瑾目前正需要他，只是羞于启齿。

过了两天，高瑾给丹尼尔发了一个电邮，说她有一些学业上的问题需要请教，希望丹尼尔能安排时间给与指导。丹尼尔心中耻笑高瑾言不由衷，于是回复：只要我们在一起同居， 什么条件都可以谈。第二天，高瑾回复说：对于业界大师，我只想请教有关问题，不谈别的好吗？丹尼尔忍无可忍，直接打电话给高瑾：“我们还是不要兜圈子了，今天晚上我就到你的住处去，我们可以一切都从新开始。”

晚上，丹尼尔按响久违的门铃。高瑾开门后，丹尼尔笑呵呵张开双臂，把高瑾搂在怀里，高瑾没有拒绝。丹尼尔看了看房间的书桌上，摆放着正在工作的电脑和参考资料，就说：“那些我们以后再讨论。”他忙着为高瑾脱去上衣，高瑾扭捏了几下，上衣的两个扣子脱落。高瑾趁势挣脱，去煮咖啡，丹尼尔见状，赶紧去卫生间洗漱。

丹尼尔认真地把自己刷洗一番，从卫生间出来，又把高瑾抱在怀里。这时传来门铃声，伴有急促的敲门。丹尼尔吃了一惊，高瑾高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离我远点。”边喊边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两名警察。刚才丹尼尔进卫生间洗漱时，高瑾报警说有人闯进她的家，企图强奸她。

法庭准许丹尼尔保释，限制他离境，案件两个月后审理。与丹尼尔签订合作合约的美国公司，为了维护公司形象，以丹尼尔行为不检为由，中止了合同。两个月后，法庭判处丹尼尔有期徒刑三个月，刑满后驱逐出境，永不允许进入美国。

这时，高瑾想起了中学的同学许燕。上次许燕走后，把她丈夫借给高瑾生活费的情况告诉了她的父母，许燕的父母不失时机地告诫所有认识高瑾父母的人代为保密。从此街坊邻里便对高瑾的父母颇多非议。高瑾地父母颜面尽失，又遭众叛亲离的亲友围攻逼债，高瑾为此咬牙切齿。许燕的丈夫上次离开时，曾悄悄留给她一张名片，高瑾打电话约许燕的丈夫见面。

许燕的丈夫驱车应约，到高瑾安排的一家咖啡馆幽会，高瑾和他一阵虚应，如法炮制地拿出一份承包协议，向许燕的丈夫招标。许燕的丈夫没有丹尼尔的经济实力，也不似丹尼尔那样如饥似渴，提出只愿零买，不愿包销。高瑾报复许燕心切，不在意什么批发零售，钱多多卖，钱少少卖。

此后，高瑾经常半夜三更给许燕的丈夫打电话或发短信，许燕很快察觉了丈夫的不轨，痛不欲生。她愤怒地向丈夫提出离婚。但是她丈夫已无力负担离婚后支付她和孩子的生活费用。她一阵痛苦地权衡利弊，只好隐忍不离。但绝不就此罢休，又把高瑾的所作所为，散布到国内。

高瑾这次受的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何况脸面上的伤淤，涂脂抹粉可以掩盖殆尽。不久，高瑾开始和上次在她绝望地向同学求助时，化学系那位把她的乞怜传到网上尽情戏虐的同学交往。

化学系这位同学来自中国山西，家财万贯，挥金如土。嘴边爱说：“只要肯撒钱，女人没有引诱不到手的。”然而大凡喜爱引诱别人的人，最容易被人引诱。这位山西同学和高瑾交往了没几天，就急乞白列地相约共寝，会鸾交凤。他本事不大，雄心不小，继承了祖上貌憨心细的遗传，却“暖阁香塌上，床第帷幔间，看不透许多阴险，参不破各色凶顽”。他发自内心地爱高瑾。和高瑾一起生活，对她有求必应，每月给她三千美元的零花钱，另付出入高级娱乐场所和购买昂贵时装的费用。

相处近一年，高瑾陪伴他回国见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见识过不少漂亮女人，但未见识过既漂亮又有学识的女人。儿子无能，有佳丽相伴，乃祖上积德。一高兴，慷慨解囊，赠送十万美元的现金卡，望她今后陪伴儿子共度人生。高瑾感动地悟出：中国人出国，早年是为了淘金，后来就演变成镀金。前不久还都在想蹭金，现在竟变成了撒金。与时俱进，她对自己的作为心安理得。

回到美国不久，高瑾以山西同学“早泄不举”，难使生活和谐为由，从容提出分手。山西同学深知自己的缺陷难以启齿，高瑾提出的理由也无懈可击，却舍不得她月容花貌和体艳情柔，苦苦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哀求。高瑾不为所动，复仇的快感，令她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几个月后，高瑾又和金融系一位爱慕她已久的同胞学长同居。这位同学来自中国杭州，年近不惑，仍未齐家。两年前见丹尼尔来学校找高瑾，曾在同胞面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合理结论过高瑾和丹尼尔的关系。此时他不计前嫌，只愿“待月西厢下，花开玉人芳，若共你多情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高瑾和这位杭州同学卿卿我我了一年，准备伴他一起回乡，光耀门楣。临行的前几天，意外遇到了周林。周林此时对她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他告诉高瑾，为了能留在美国，他已和一位华裔女人结了婚。听说高瑾仍是孑然一身，就产生出些暧昧的渴望。男人的无耻在于，对于自己婚前爱过的女人，婚后常觉得她对自己应负有放荡的义务。如同女人对于婚前爱过自己的男人，婚后依然认为他对自己负有爱的责任一样。高瑾对于周林的无耻，宽宏大量。男人都一个德行！

高瑾告诉周林，她要陪同自己的男朋友回国探亲，周林不由醋意大发。那晚，他听高瑾说她的男友不在，就大着胆去找高瑾求欢示爱。一场尽情的痛快淋漓后，他搂着高瑾，痛骂自己的妻子枉为女人。哪晓得花容佳丽体如酥，腰下暗门斩凡夫。两天后，高瑾让周林送自己和男友去机场。登机时，给周林的妻子传送了几幅照片，言明共享周林在床上销魂的睡姿。

高瑾男友的父母，早把儿子出国留学引以为傲，只盼儿子能在国外早些生息养子。现在儿子带回一个漂亮标致的留学博士，看来为祖上接宗传代已无悬念。高兴得忘乎所以，出手五万美元见面礼，赌下儿子的终身大事。

高瑾离开父母七年，从未回家探望过父母。前两年她还清了父母为她出国借贷的债务，已在心理上了结了和父母的恩怨。后来在感情上，也渐渐割断了对亲友的思念。这三年多她先后陪同三位男友回国探亲，法古人三过家门而不入，大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几任男友都曾好奇地问起她的父母，她一味轻描淡写：“自幼和奶奶一起生活，与父母没有感情。奶奶去世后，就和父母断了联系。”男友们听了，无不欢天喜地。这年代中国男人有四大渴望：升官、发财、死老婆、无父母。

高瑾陪同男友回国探亲，皆大欢喜。两人从中国回到美国，第二天早晨起床，一起洗漱。刷牙时两人突然先后摔倒在地，双双无力起身求救。半个月后，房东上门催缴房租，惊恐地发现，高瑾和男友早已共赴黄泉。

房东报警，警方前往现场勘察，发现他们使用的牙膏里，被人用针管注入了致命的氢化物。警察比对指纹，现场留有化学系山西同学的手印。警察遂展开对山西同学的调查，山西同学早在两个星期前请假回了中国。警察搜查山西同学的住处，在他床底下，找到了一把高瑾租住的公寓的钥匙。

不久，警方把山西同学列作谋杀嫌疑，发出通缉令，知会中国驻美大使馆，并通知国际刑警组织协助抓捕。

                                             2015年1月27日

                                             于美国佛吉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