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好就收

李公尚

见好就收，是一种人生智慧。处事把握分寸，进退张弛有度，获利即得，适可而止，决不贪大失全，是量力而行的取之有道。《老子·德经》第四十四章中“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阐明了得寸进尺，过犹不及和适可而止，利好久存的哲理。唐代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中“思知足以自戒，思知止以安人”说明了同样的道理。英语中有句习语：“Quit while you are ahead, end on good note.（趁势而退，得利收场。）”似乎可以证明西方人亦有见好就收的心得。

于人如此，于国尤甚。一个国家经过全力奋斗取得了预期的战略效果，或者在得到意外收获时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同样是恰如其分的。收，是指取得阶段性胜利后短暂停下来审时度势，同时养精蓄锐，确保现有的成果不受任何损失，以利再战。《孙子兵法》卷三中“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就唯物辩证地总结了阶段性胜利的军事策略：当敌军败退回国时，围追可以大量歼敌，但如果堵截，断其回归后路，敌军必作你死我活的拼命挣扎。同理，围剿敌人，即便有把握致胜，仍留出一个让敌军以为能逃亡的缺口，以供追歼之用，避免敌人做鱼死网破的困兽之斗，更容易消灭敌人。现代大多数战争，任何国家都无法完全灭绝一个与之交战的敌国，而不得不采取有限的军事行动来达到控制敌国实行霸权的目的，以尽量避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灭国之战。“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中国古代的这一光辉军事思想，如今已被世界各国广为接受。

今年五月七日印度和巴基斯坦两国交战，羸弱的巴基斯坦取得了巨大的空战胜利（更可能是意外胜利），惊慌失措的印度请求停战，巴方随即惊喜地同意停战，就是见好就收的例子。鼠无寸光的印度政客们历次发动对外战争，一向都以获取选票为目的，这次突然遭受意外失败，患得患失地请求停战止损，用掩耳盗邻的精神胜利法欺骗本国愚民，比继续战争更容易操控本国国内的选情。而在过去历次印巴战争中无不以退让求和获得停战的巴基斯坦，这次利用中国的装备和支持，破天荒地打败了印度，见好就收，百利而无一害。设若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双方陷入持久战，体积庞大的印度拖垮巴基斯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倒是很多中国人深为巴基斯坦惋惜：以为如果巴基斯坦乘胜追击，占领印度在克什米尔一直卡巴基斯坦脖子的几座水库，顺势取得整个克什米尔，将原印占克什米尔的中国领土还给中国，以获得中国更大支持，从此可保印巴两国边界几十年和平。这种中国人站在自身大国强国立场上的观点，其实不符合积贫积弱的巴基斯坦国情。现实的巴基斯坦内乱不靖，政治腐败，派别纷争，经济低下，实在无法和印度打一场长久的战争。当外强中干的印度请求停火时及时收手，无疑是打胜了一场可载于史册的战争。

1962年10月20日至11月21日发生在中国和印度之间的边界战争，也是见好就收的例子。那场中国对印度进行的边界自卫反击作战，在2000公里的边界上分别从东、中、西三段展开，以东段藏南地区为主战场，分为两个时间段进行，第一阶段是10月20日至28日，第二阶段11月16日至11月21日。当时《纽约先驱论坛报》幸灾乐祸地刊载了题为《尼赫鲁向中国宣战了》的报道：“中国军队因后勤补给困难，不得不采取‘星期战术’，靠轻步兵进行作战。”当时的中国士兵确实只能带足一星期的食物弹药步行进入战场，一鼓作气取得阶段性胜利后，等待获得下一个星期的补给后再继续攻击前进。在全部达成战略目的，完全取得战争胜利后迅速后撤，只求力所能及地控制西段三万平方公里的阿克赛钦地区和中段一万平方公里的克朗节地区，放弃东段九万平方公里的藏南地区，以确保整个中国西藏地区的边防安全。

当时中国“见好就收”的“好”，是鉴于当时中国面临的国际国内形势判定的。当时中国正在遭受因实施“大跃进”的激进政策带来的“三年自然灾害”，全国经济困难。西藏山高路远沟深，中国军队的后勤保障非常脆弱。1959年西藏发生的叛乱尚未完全平息，美国正不断在西藏空投叛乱武装力量制造骚乱，中国对西藏的控制并不巩固。而印度方面则源源不断得到了美国和苏联两国的武器和运输援助，中国在面临巨大的国内外压力情况下，取得了战争胜利后适时收手，是必要的，及时的。历史证明当时中国有失有得地控制住阿克赛钦地区是正确的。这一地区像一把利剑悬在印度首都德里头上，并把与印度世仇的巴基斯坦拉入自己阵营，对印度形成了地缘战略钳制。

见好就收，是积利为胜的阶段性手段。但什么是“好”？怎样算“好”？却是难以把握和精准判断的。因为即便“到处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但因“收”的不适时，不及时，仍不能算好，至少不能算最好。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1950年12月底对联合国军发起第三次战役，一举突破联合国军防线，渡过汉江，占领韩国首都汉城，并继续向南追击，迫使联合国军撤退到了北纬三十七度线。这是近代以来中国军队首次武装攻陷他国首都。根据毛泽东的秘书兼翻译师哲的《师哲回忆录》中记载：1951年1月13日，中国政府收到了美国政府提出的停战请求。美方表示如果中国军队停战，美方愿意接受战前苏联提出的取消蒋介石集团在联合国安理会的代表资格，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为安理会成员国。毛泽东收到这一请求后，询问彭德怀的看法，深知当时战场形势残酷的彭德怀也深知好大喜功的毛泽东是希望继续打下去的，就说“再打打看”，毛泽东当即高兴地表示“我看完全可以在不远的将来把美国人赶下海去。”

后来的战争结果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被迫退回到三八线，从此朝韩双方再次分割朝鲜半岛，朝鲜大约占据十一万平方公里，韩国大约占据九万多平方公里。试想当时如果中国军队打下汉城，进迫三七线，收到美国的停战请求后同意停战，战争结果是否对中方更有利一些呢？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如果当时中方接受停战，“见好就收”，朝鲜大约会占领朝鲜半岛三分之二的领土，而韩国则被迫挤压在狭小的海角一隅，缺少资源和生存空间，很可能不会发展成今天的经济发达国家，美国也很可能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放弃韩国，朝鲜半岛最终被朝鲜武力统一。就像后来美国在越南战争中放弃南越，使越南统一，在阿富汗战争中放弃喀布尔，让塔利班占据整个阿富汗一样。朝鲜半岛统一，对中国是否有利？鉴于越南统一后对中国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朝鲜统一后谁又能说不会对中国的国际环境带来重大危机呢？只看一九六十年代朝鲜跟随苏联准备要和中国动手，就可窥豹一斑。

2025年5月25日

于美国弗吉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