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寂寞像蜘蛛一样带着数不清的小刺爬上心头。我看着桌上的电话,对自己说:“不能再宅在家里了!”一圈电话下来,我决定跟Mary一起去参加单身舞会。 舞会在一家类似夜总会的地方,我有些忐忑地走进了那个看上去颇有些灯红酒绿的大门。屋里光线一片黯淡,那是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氛围。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一位穿长裙的女人婀娜地走过来:“是来参加聚会的?” 我脸上温度立马升了一度,好在光线暗淡:“啊,是。Mary邀请我来的。” 女人的左手一摆:“先去交钱,然后请去那边,靠里坐啊,男的待会儿坐外面。”我顺着她的手势看去,那边是靠墙的一整排座位,大概可以坐上四五十人。中间有一个颇大的半圆形舞池,舞池的另一边靠墙是一个半环形的吧台。 我交了三十元活动费,找了个角落有些紧张地坐下,一边着急地等着Mary,一边暗暗地打量着不断进来的男男女女们。女士们倒也有几个风姿绰约的,男士们一眼望去,青菜萝卜歪瓜裂枣,品种倒是不少,可惜都不像是我的菜。 时间一到,男士们便开始跟女士们相对而坐,一一轮流谈心,每位十分钟。两个陌生人,隔着一张小桌子,开始询问对方的各种隐私问题,谈得我心惊肉跳,心里想:“这不是舞会吗?怎么搞起了SPEED DATING? Mary怎么还不来啊?”说曹操曹操就到,Mary终于像救星一样出现了,我立刻很失礼地扔下对面的秃头男,站起来跑到门边。 “你怎么才来啊?”我有些责怪地问。“我给你发信息了。你坐在哪里?”Mary径直朝吧台走去。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也 有美女常有的毛病,不认为迟到需要道歉。我抬高了自己的头,紧跟在她后面朝吧台走去。没有美女的姿色,也要走出美女的姿态来。我小心地迈着步子,新买的高 跟鞋不是太跟脚,加上我挺胸抬头,一心要走出一字步来,难度又加了一等,所以越发慢了,不过听说慢动作比较彰显气质。 吧台上坐了两男一女。黑衣男旁边是黄衣女。另一位着白衣的男士坐得离他们有两个人的距离。Mary走到白衣男的左手坐下,我立刻坐到她的另一侧。 我一坐下,就装作很老练的样子招呼老板:“请来一杯啤酒。” “哪种?” “哪种?”我一下子傻了眼,平常滴酒不沾的我,真的叫不上这些啤酒的名字来。我转头看向Mary,却想不到白衣男子突然开口解了我的围:“Moosehead 或者 Labbat Blue吧?” 我有些吃惊地对他点头致谢,听上去那个head比较血腥, Blue比较浪漫,我对老板说:“那就那个……什么Blue吧。” 老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去倒酒。我回头对白衣男子浅浅一笑(友情提醒:女人上了年纪,最好还是浅浅一笑。太过爽朗,难免快速暴露真实年龄。) 男子也笑着点头致意。他很瘦小,头发也不太茂盛。不过衣服的质量即使在这个光线下看上去,面料也比较高档,而且很洁净。 Mary侧过头冲我挤了挤眼睛,自在地点了一杯柠檬水。原来老板有免费赠送。我瞪了她一眼。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多花冤枉钱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白衣男趁机询问。 “我叫Mary。” “啊,我叫Hellen。不是自我感觉良好,只是想在名字上过把当绝世美女的瘾。”我调侃着自己。 男子开始跟Mary和我沟通:“你们猜我多少岁?” Mary说:“四十出头?”我心里暗笑,这也是我喜欢Mary的原因,够真。不过我到底大了她几岁。我故意十分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肯定地回答:“顶多三十出头。” 男子果然很得意地笑了,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 还是蛮大的:“四十多了!”他转身指向吧台另一侧“他,看不出来吧?快五十了。”黑衣男子坐在暗影里,看不清面貌,但身板看上去十分壮实。他身边穿黄色纱 裙的女子秀发如云,戴了一对极为夸张的亮银耳环,脸上浓妆艳抹,也算得上是位美女,虽然年轻,但在我看来,比Mary是差得远了。但在这种环境中穿黄色的女子是最聪明的,知道怎么吸引别人的眼光。相比之下,Mary的黑色显得太过黯淡,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我……,虽然明知这种芭比色已经不适合自己的年龄,但是偏偏幼稚地相信粉红招桃花的传说,所以一贯喜欢勇敢地装嫩。 Mary和白衣男聊了起来。我用手托住了下巴倾听,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摆出一副天真小女人的模样,我不过是为了掩盖下巴上那个不合时宜的大痘痘罢了。 “你看上去那么年轻,怎么会到现在还单着呀?”我偶尔插上一句话。 “离了。”白衣男子耸耸肩。 “有孩子吗?”我继续八卦。 白衣男子笑了笑,有些落寞:“有,十岁。已经有这么高了。”男子用手比划着。 我沉默了,想起女儿,也差不多那么高。父母离 异的孩子们再也不能父亲一只手,母亲一只手,节假日一起出行了。单身的父亲如他,单身的母亲如我,都在这昏暗的酒吧里寂寞到跟陌生人闲扯。眼睛里有些东西 要掉下来,只好抬起头,看向别处,无意中看到那个黑衣男子的目光射向我,我嫣然一笑,冲他点了点头,倒不是成心勾引,只是过去做售货员的后遗症,习惯性地 对陌生人微笑。 Mary接过了话题:“你们做什么的呀?” 白衣男指着那边的黑衣男:“看见了吗?那是大老板。做贸易的。我……跟着他混饭吃。” 我顺着他的手指再度望向黑衣男,心里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们八卦黑衣男的时候,他一直在跟身边的黄衣女子谈话,并没有看向我们这边。 白衣男似乎对Mary兴趣浓厚,不停地转换着话题,跟她聊天,声音不高,我也懒得再费神去听,无奈地端起老板不知何时放在我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表,心里觉得无聊,舞池里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有几对在跳动着。舞姿倒是普通,但是难得兴致很高的样子。我尴尬地想总不能自己跑去蹦蹦跳吧,太没有面子了。可是要是连只舞都不跳,我的三十大元也太冤枉了。 半杯红酒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见酒吧老板对着我微笑。 “我没有点红酒啊?”我不解问道。刚刚才心疼那三十大元呢,难道还要被不明不白地敲诈一杯红酒钱? “老板请客。”白衣男在一边插话笑着解释。 “老板?”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看看酒吧老板,又看看白衣男,疑惑不解。 他笑着指了指那边的黑衣男,黑衣男举起手中的酒杯冲我点头。 第一次进酒吧就有免费酒喝?我惊讶地看着黑衣男。虽然模糊,但觉得他的形象立刻高大了起来。 “他开了一瓶红酒,吧台上的见者有份。”Mary似笑非笑地告诉我,神情很是暧昧。 我也没心没肺地笑了。 “老板今天心情不错。”白衣男笑着补充道。我看了看那位黄衣女郎,她正垂首低眉雪白的手里握着半杯红酒。腕子上是一只至少一寸宽的亮银手镯。 虽然对于酒类,无论红白黄,我都不感兴趣,但还是举杯抿了一口,免费酒的滋味确实不同。我放下酒杯,一抬头,看见黑衣男还在看我,他见我看他,举杯向我致意。我也举杯回敬一边点头微笑。 Mary一向有些好酒,不多时,首杯下肚,又要了第二杯。而我喝了一口之后,便无聊地把玩起酒杯,看着杯里的红酒慢慢地荡漾。 这时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我一惊回头,看见一张男孩子的笑脸,我吃惊地看着他:“哎呀,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孩牵起我的手笑道:“请你跳只舞!”我得意地看了一眼Mary又顺便扫了白衣男一眼,满面生光地走了。 一曲舞毕回来,Mary急不可待地问:“谁呀?嫩草你也吃?” “什么呀?以前BBQ有过一面之交,难得在这里碰到。很有礼貌的孩子。” 白衣人立刻跳下高凳,对Mary说:“怎么样?能请你跳只舞吗?” 看着Mary和白衣人滑进舞池,我有一种无奈的感觉,男人矮了真的很吃亏。本来就高的Mary还穿着高跟鞋,我估计她能看全白衣男的头顶。 Mary皮笑肉不笑地回来,端起桌上的红酒一饮而尽:“不如咱们走吧,找个地方吃饭?” 我有些心疼自己的三十大元,还没有回答,又有一位男士过来找我跳舞,我得意地跟他去了。这位男士个头非常高大,我的左臂抬得都有些酸了。唉,找对象还真是高不成低不就,难啊。 我回来的时候,Mary的脸色有点儿过于好看了,我忙问:“你怎么了?面赛桃花?” “上脸了。头也有点儿晕。没想到这酒度数不低。咱们待会儿再走吧。”她半趴在吧台上。 “来杯热红茶吧?”我问。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Mary摆摆手。 再有男士来请,我便拒绝了,跟Mary一起来的,她不舒服,我自己去high,有点儿说不过去。 “你们待会儿准备到哪里去吃饭?”白衣男问。 “我也不知道。你们知道这边哪里有好的饭店吗?”我反问道。 “你们想吃什么饭?中餐,日本餐,西餐?”大哥第一次朝我们开了金口。 “清静点儿就行。”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Mary一向是拿主意的那个。 “日本餐馆一般都比较安静了。那边有一家叫金田川的,还行,待会一起去吧。”大哥一边说一边看着我。 我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大哥的眼神,直觉蠢蠢欲动起来,不免半羞半喜地想到:“难道这位大哥对我有点儿意思?” 待Mary酒醒了,大家一起从酒吧里面出来,我和Mary的车停在不同的地方。我一个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时,意外地,一辆宝马X6停在我面前:“你有车吗?” 我吃惊地看着从开着的车窗里探头出来问我话的人——原来是黑衣男,白衣男坐在副驾驶座上。 “有!”我有些惊喜又有些莫名地说了实话。 “那一会儿饭店见。”大哥说话很爽快,立刻把车开走了,我还没看清那位低调干脆的大哥什么模样呢,可是心里却开始琢磨刚才的这一幕“难道真对我有意思?” 可是到了饭店里,形势立刻不同了。这顿饭,黑衣男坐中间, 白衣男和黄衣女一人一边。然后白衣男边上是Mary, 我坐在Mary和黄衣女中间。大家倒都不是拘谨的人,一顿饭从东北聊到云南,从日本聊到天山,倒也是其乐融融,不过大部分时间,大哥都是在跟黄衣女说话。白衣男跟Mary也是不断殷勤。我坐在那里,两边都不太插得上话,除了Mary跟我说话之外,就是埋头吃饭,偶尔抬头,却意外看见黑衣男对我含笑而视。心里不免又开始揣测,难道我的直觉是对的? 不过看来Mary对白衣男没有太多兴趣,一顿饭毕就拉着我要走。大家纷纷离座起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黑衣男环视在座的人一圈,突然又看着我说:“回头我请客,咱们这些人再聚一聚。” 我有些意外,Mary低着头准备拿自己的包,似乎没有听见。 我含笑回答:“好啊!”心里却想:“你有我们的电话吗?也许他们有Mary的号码?” 我们转身要走,黑衣男突然又对我开了口,问了我之前问过的问题:“你有车吗?” 我一怔,自我感觉更加良好,一笑而答:“有啊。” “哦……那……就再见了。”黑衣男也穿好了大衣回答。我这才发现,他的个头只比白衣男高一点点,也许是成功人士的缘故,身上自有一种掩不住的自信。 然后,我跟在Mary身后走出了餐馆的门。 在停车场,临上车前,我打趣Mary:“那个穿白衣的,我看对你很有意思?” 没想到她淡淡一笑:“他对我没有兴趣。” “啊?唉,我什么眼神!”我真没想到自己的眼神这么out。可是更out的是,Mary这时说出了一句我万万意想不到的话来:“他不过是一个跟班的,大哥有兴趣,他负责来打听罢了。” “这个……你怎么会知道呢?” Mary秀眉一挑,得意地回答。“这是身为一个漂亮女人特有的……直觉。” 我讶然,想起自己一系列自作多情的揣测和似有若无的期待,脸暗暗红了起来。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一白一黑却再也无缘得见。新年夜,我看见Mary的时候,她在舞池里轻盈地旋转着,紧紧搂着她的是一位胖大秃顶的老男人。我远远地看着她那张虽然美丽却有着岁月痕迹的脸,心里一阵黯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黄衣女子那张浓妆艳抹却比我们年轻十岁以上的脸……,唉,终究是青春无敌。Mary也好,我也好,人到中年,我们的直觉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岁月冲刷得远了,剩下的只是一些令人黯然神伤的错觉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