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大学(之二) 作者:沧海一声笑/飞狐 (5) :在雨中 寄走信后的周末。没有收到任何音信,我整天坐立不安。眼前总是秋儿的影子。我决定再去杭州。 我收拾好行李,带好雨伞,启程来到了火车站。天有些阴,仿佛映照着我慌乱的心。天气预报说周末这一区域有阵雨。 校园还是草色青青。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哪。去寝室?可老大妈不会让我进去。路两旁的行人行色匆匆,风有些冷,天气预报说会有阵雨。我在校园里闲逛,走过了静静的草坪,走到秋儿上晚自习的教学楼。我决定上楼里看看。楼里有些黑。我睁大眼睛,往秋儿告诉过我的教室里看。 秋儿果然在里面,离我不远。我可以看到她坐在椅子上,痴痴凝想。面前是一封信,我花了整晚写好,拿起来又放下去的信。 她抬起头时,我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决定回到楼前的台阶上。 外面开始下雨了。我坐在台阶上,无聊地看着往来的人们。年青人三三两两的走着,他们谈论着刚散场的电影。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我终于瞥见秋儿的身影从楼梯里下来。她站在门口,望着淅沥的雨犹豫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的走了出去。 我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我急忙掏出包中的雨伞,不顾一切的冲到雨中。雨淋湿了我的头发,脚踢蹋着雨,溅起来湿了裤角。我撑起伞,遮在秋儿的头上。 那天晚上,我们手拉手在雨中走了很久。 (6) :那年初夏 我还是去上课,只是逃课的时候明显少了,虽然我在课上写信的时候多了。中午时候,还是拎着叮当作响的饭盆吃饭。照旧与同学打牌。还有,我们开始玩儿些更刺激的游戏,比如:赌博。当然,我们不赌钱,只是最先输的人买酒我们喝。香港的赌王,赌神之类的电影很是风行。在玩牌九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看着牌,面无表情,仿佛我们就是料事如神镇定自若的赌王一样,尽管我知道我脑袋里一片空空。 周末我经常去杭州,而李童常常去跳舞。过了一段时间,开始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子在校园里闲逛,在饭厅里一起吃饭。他开始早出晚归,白天很少看到他的影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说爱情如何的美好,我知道他恋爱了。我非常为他感到高兴,看来我们都得到了我们理想的爱情。尽管我没有料到以后发生的。 生活如此平静,但是我没有意识到一场暴风骤雨正在酝酿中:那年的春夏之交很不寻常,尽管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慢慢淡去。开始时,学校里很平静,然而到了晚上,每个寝室都聚着一堆人,专心致致的收听收音机里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些来自国内的电台,有些来自美国之音,或是英国的BBC。 然而,我们大多只是打哈哈罢了。 又是平常的一天。清晨我照例背着书包,拎着饭盆去食堂吃饭。告示栏前拥着一堆人,一个人正慷慨激昂声嘶力竭地鼓动着来往的人们,在告示栏上醒目的贴出了斗大的横幅标语:“广场聚集,罢课”。一群群的人向广场走去。我至少知道“罢课” 就不用上课了,这可是求之不得。我也随着人群,向广场盲目的走去,只清楚地感觉到书包里的饭盒,伴着我的步调拍打着屁股,哗啦的作响。到了校门的广场,大堆的人聚集在那里。我找到了几个同学,交头接耳的问我们会干什么,尽管我们都是一头雾水。 后来人越聚越多,我们才被告知我们将一路游行到学校本部。我的天!? 公交车也也要行驶约一个小时。然而,年青人的热情相信可以移山倒海。我们冒着渐渐火热的阳光走了出去,那种慷慨激昂,义不容辞的英勇感觉好极了,然而,没有四周的喝采,没有掌声,口号开始单调枯燥起来,进而开始懈怠,偃旗息鼓了。所幸的是,学校的校车开来了,拥拥挤挤的上了车,旗帜在烈烈的风中娑娑地作响,我们风弛电掣中向学校本部进发。 本部狭小的校园里更是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老远处就看到慷慨激昂演讲的同胞们,甚至有些鬓发花白的老教授。 我们在上海市区狭窄的街道上高呼口号,受到了夹道欢迎。每个人都气宇轩昂,仿佛“天将降大任于我也” 。或是潇洒地打着“V” 字的手势,充满了自信和自豪,两眼仰视远方,想象着旁边人在咯嚓咯嚓的捏着相机,闪光灯闪个不停。脑海中浮现了巴顿,麦克阿瑟的高大身影。现在回想起来,如同战争后凯旋的英雄们。 这些并没有给我太大的兴趣。我偶尔会想到自己竟身临其境;只有从电影画面才见到过的游行场面,手挥舞着一面小旗拼命的呐喊,只差没有穿青灰色的中山装。我也可以对后来的小弟弟小妹妹骄傲的说:瞧,那就是老子我。小乙一定会用“老子” 一词。我不禁悄悄地笑了。不过,很快我有些厌倦了,然而我看到了夜色中依稀的上海,看到了夜色中黄浦江散落的灯火。这一夜,在上海初夏的夜晚,激情过后,我有些累了。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我终于又回到了寝室,我累的倒头睡下了。第二天,第三天,更多的同学跑到市区里,罢课还在进行,教学楼里空空荡荡,我们仍然没有课上。我没有去,我不知道还会有哪些惊奇引起我的兴趣,也许我并不知道我应该去干什么。每天,我都是睡了个好觉,天天睡到近中午,然后,打着哈嘁,伸着懒腰,在各屋里窜。 这一年的樱花很是寂寞,开了一树。夜里风雨之后,又落了,满地都是粉白的花瓣。学校里冷清极了,中午吃饭时食堂里也零星的没有三两个人。 就这样风雨中两三个礼拜过去了。后来又有了新的指示,告示栏上号召同志们回家闹革命,据说可以将革命的火种洒遍全国各地。我当然高兴回家的主意。我也订了回家的火车票,我就这样回家了。当然,没有执行指示。 这一次的暑假可真长。我高兴的是天天可以见到了秋儿了。我们每天都见面。我在她家的楼下等,或是在她家的窗户下打个照面,秋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我。然后,我们去远一些的图书馆,或是去公园。我们手拉手的走。 (7) :生活之溪流 新学年了。不过我们得先检讨暑假前的事情。反思与思想汇报结束了。生活如小溪打了弯,又变的井井有条。新生来了,我们变成了老生。 一开学,就传出了令我们意外的消息:钱鸟要退学了。他老爹身体不好,想让他接班,匆匆忙忙地命令他回家。 在离别的晚餐上,钱鸟儿慷慨地请客。他还是拍着胸脯,大声的说: “以后到兄弟这里时,花姑娘大大的。” 我们都齐声说:“花姑娘大大的。” 陈平这个学期很忙。他出任了他们班的班长。成天跟着老师屁股儿后面,一边拿着记事本,一边点头哈腰,笑容跟沾在脸上一样。不是组织个政治学习,就是组织个班级间的篮球比赛。这些都是他形容给我听的。我每次政治学习都打哈戚,尽管陈平私下里央求我一定要保持年青人朝气蓬勃的形象,尤其在有诸如系主任等领导的面前,为我们班争个三好班级出力。我也就买了他的面子。 我们又有了新的娱乐节目:唱歌,崔健的歌。晚饭后,我们聚在阳台上,跺着脚,声嘶力竭的向荒野吼“一无所有” :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 这时你的双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 莫非你是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 。。。。。。” 或是“一块红布“: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了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好舒服,他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 。。。。。。” 或是“花房姑娘”: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奥。。。方向。 。。。。。。” 临了,我们再来“最后一枪” : “最后一枪。。。枪。。。枪。” 然后就鸟兽散,各干各的事去了。 这些歌就象霹雳,震得我年青的心不停颤动。 李童彻底被爱的魔方迷上了,被一块“魔布” 蒙住了双眼也蒙住了整个天。他依旧早出晚归。我想他一定全包了所有的杂务,诸如,买饭,饭后打水,不知是否洗衣服。月底的时候,他常常朝我们借饭票,我们开玩笑的说: “落在女朋友那了。” 他只淡淡的说他懒的去换。 他常常周末也不露面。我不知是否他每天走的太早,或是我醒得太晚。星期五的课堂上,我问他周末愿不愿意打打球。他说他要去本部的老乡那里。周六的中午,我在饭厅里碰到了他。双手端着饭盆,正匆忙的往外走。我叫住他: “从本部回来了。” 他支支吾吾,“嗯。我得赶快走了。” 然后就转身走了。 那个晚上,我还是没有见到他。 新年快到了。陈平弄来一堆明信片。我看到其中两张印有两只小狗的明信片,非常漂亮可爱。我留下了这两张。当晚,我写下了这样的字句,寄给了秋儿。 在灰色的冬季啊 所有的一切都已沉寂 一株鲜花在悄然绽放啊 冷风只会使它愈发鲜艳 愈发美丽 那就是我们在一起时 你甜美的笑靥漾自心底 我淙淙的话语诉说爱的甜蜜 第二天,我又写了另外一张,寄了出去。 翻开贺卡啊,千万不要嗔目 又是我啊,这沉醉在爱情小舟的人儿 喋喋不休地在心上人面前将心意尽诉 谁让摊头又有两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引的我再次踌躇 让它带着我们的爱吧 永远地在心上人的案头驻足 我不知道这些词句的效果如何,但是我知道寒假见到秋儿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更紧了。 (8) :早逝的花 我们开始学些专业课,开始画一些工程图纸。在绘图室里,我们终日埋首于图纸中。我突然感到我有些象一个工程人员了,仿佛站在现代化的工厂里指指点点。中学时工程师的梦想又开始在眼前晃动,诱惑着我。这种感觉令我舒服。 又是一年的春假。我问李童春假有何打算。他说: “我们会去她家。” 我说: “哇,真迅速。可一定注意形象啊。好运气,真是好运气。” 春假之后,我从杭州回来。一切都正常,只有李童不正常:他每天晚上准点回寝室,早上起来的最晚。 我不知什么事发生了。莫非“奴隶” 期已过,正在向“将军” 发展 ?只是生活正常了,然而他很消沉,经常一个人在那发楞。 于是我小心谨慎地问他春假过的如何。 不大好。 怎么了? 我和她父母吵架了。 为什么? 他们觉得我比较穷,是农村的。他们还说农村亲戚就会要钱。 噢。这不大好。那你女朋友怎么想? 我。。。我现在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显的很落魄。 “你也不必多想,心放宽。我们去打场球怎么样?” 我们去了体育馆。可是他始终没精打采的。 我开始并没有多想。直到一天,这是个周五,我没有看到李童回来睡觉。第二天,第三,我还是没看到他回来。 周一的时候,我们报告了系里的老师。我没有丝毫的概念什么会发生。完全没有想到发生的事情:他此时正走向飞奔而来的火车。 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隔了一天,系里的老师找到我们,跟我们了解李童的情况。我们说他家境不好,借过一些钱给他。老师告诉我们他出了事情。 李童卧轨了。他在周末的时候,杀了他的女朋友,在体育馆黑暗的小屋里。然后,他不知所措,他想回家,跑到了火车站。在火车站,他越想越绝望,索性走向了飞奔的火车。 后来,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小道消息传来。据说他的女朋友在父母的压力下,已经疏远他。李童在女朋友的身上花了很多的钱,他也许想要回这些钱。 几天后,李童的哥哥,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敲开寝室的门,收拾了他所有的东西。他的眼睛红红的,不停地说: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走的前一天,在饭桌上,他只是默默地大口地吸烟,大口地灌酒。我们只能在旁边静静地坐着。 我给秋儿讲李童的故事时,秋儿为故事的结局感到惋惜。她转头又说: “你可没有奴隶期吧。” 我呵呵地笑着说:“谁知道,也许还没到。” 生活继续着。我们都不再提起李童。我只觉得他可真可惜。就象没有开放的花,忽然被风吹折了,枯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