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父是共和國同齡人。如果還再世的話應該是63歲了。他的生命終止在1997年，那年，他還沒有過半百。 小姑父老家是寧波的，在上海長大。中學畢業去了新疆插隊，在那兒認識了同是上海人的小姑姑。兩人在新疆結婚生子，後來費了很大週摺才全家一起回到上海。 我奶奶有六個孩子，80年代以前，沒有一個留在上海，大姑在福建，大伯父在山西，二伯父在江西，我爸爸在山東，二姑和小姑在新疆，小叔叔在安徽。其中有支援貧困地區建設的，有插隊落戶的，我的二姑小姑和小叔叔屬於後者。後來，二姑嫁人跟着去了浙江溫州。小叔叔在安徽農村吃不了苦，幾次偷偷回上海都被裡弄幹部和群眾敲鑼打鼓轟回安徽，後來實在受不了，就自殺了。我爸爸一直保存着他寫的最後一封信，我看過，兩張信紙，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裡行間，充滿了絕望。就是在那個年代，小姑父和小姑姑兩個上海知識青年在那個蠻荒的大西北相識相愛，並結婚生子。想要回上海，談何容易，中間曲折，難於言表。 終於回到上海，卻沒有能力給自己的小家一個安穩的立身之地。於是，小姑父帶着兒子寄居在父母家，小姑自然就跟奶奶住了，爺爺去世早，奶奶一人身體又不好，也需要有人在身邊。這在當時住房相當緊張的上海，是很普遍的情況。 我小時候，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跟奶奶在上海生活的。小姑父奔波於父母和岳母兩家之間，我們有很多相處的時間，事實上，他和小姑在很大程度上照顧了我。 在我印象中，小姑父很年輕也很英俊，愛開玩笑，善於跳新疆舞，甚至他的長相也很像一個維吾爾族人，現在看，就是很洋氣。他和兒子（也就是我表弟）走在一起，經常被認為是兄弟兩人，他自己也樂於被這麼認為。 周末或者節假日，經常是小姑父帶着我和表弟到各個公園玩。他總是給我們買好吃的，巧克力，小核桃，華夫餅乾，冰磚，奶油蛋糕，最不濟也是糖果一包，那種小塑料袋，印着紅雙喜的。有一次，他領着我去什麼地方，半路上給我買了一塊奶油蛋糕。我一邊吃一邊走，快到家的時候，他的衣服下擺都成白色的了，他也不惱，蹲下來，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幫幫忙，小姑娘！”這是他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個腔調。他的口頭語，還有“測那”，當然，不是對我們小孩子說的。 見到他是我很盼望的事，每次過來這邊，小姑父都會悄悄的塞給我一包巧克力或者山核桃，用棕色的小紙袋裝着，不多，一兩，二兩的樣子。97年我跟單位去南方旅遊經過上海的時候，專門抽出時間去小姑家探望他們，小姑父出去買菜回來，塞給我兩個小紙袋，一包巧克力，一包山核桃，跟小時候一樣的包裝，一樣的分量。。。 那時候，小姑父還經常帶我到他的父母家吃晚飯，記得他們家經常做炒年糕。表弟還有表弟的堂弟，我們三個一起玩的很開心，有小姑父在，男孩們永遠不敢欺負女孩子。 小姑父當時是廚師，似乎級別還挺高的，尤其善於做各種點心。後來我回到山東，中秋節經常會收到他和小姑寄來的月餅和其他各種點心，那是我童年時代記憶最深的美味。媽媽怕我們吃的太快，就放在大衣柜上。我每天都會冒着摔倒的危險，把板凳放在椅子上，再爬上去偷偷的掰一塊餅乾或者月餅。 到了入學年齡，我被父母接回到山東。後來，奶奶去世了，小小的房子騰出來，小姑他們一家也終於可以住在一起了。 小姑父父母家房子還比較寬敞點，有兩間臥室還帶廚衛，但是，他的哥哥一家住在那裡，後來老人家決定把房子留給老大。小姑父不是個計較的人，但是，小姑和已經成年的表弟就很不高興，兩人對小姑父也很不滿，怨他不爭取。小姑父夾在中間，很是難做人。母子，兄弟，夫妻，父子等家庭關係一度緊張的不行，有一段時間，小姑父乾脆就住在單位里不回家了。 也是那段時間，小姑父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經常頭暈，頭疼，後來檢查，發現是鼻癌。身體不好了，小姑他們也就不在步步緊逼，小姑父回家住了。 97年那次我去的時候，小姑父已經是癌症晚期了，他人瘦的不成樣子，臉色也非常不好，看見我，卻精神了不少。我看到桌子的玻璃板底下壓着一張百元鈔票，還有匯款單的留言附件，那是我第一次發工資的時候，給他和小姑匯了一百元。。。曾經是男友的老公也曾在上海實習期間拜訪過小姑一家，跟我匯報的時候說，三天，小姑父做了三桌不重樣的菜。那天小姑父帶病也給我弄了一大桌子菜，一直不停誇獎我眼光好，找了一個又帥又能幹的男朋友，他也放心了。後來還自告奮勇，陪我去參觀東方明珠塔，一天下來，精神和體力似乎都還不錯。我們當時拍了很多照片，他一再叮囑我，回去洗出來後一定要寄給他。我是懶人，一拖再拖，在回去後一個月的時候，得到消息，小姑父去世了，當時我的照片已經整理好，正要寄出去。。。。 幾年之後，小姑炒股掙了不少錢，表弟工作也很努力，兩人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比起從前的小蝸居已然是天上地下。前陣子聽爸爸說，奶奶以前留下的小房子終於拆遷了，小姑家換了兩套大房子。表弟也終於安穩下來找了靠譜的女友，結了婚，剛剛生了個健康的寶寶。小姑父如果在天有靈，知道了這些，應該很安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