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特別是夏天,很熱,很煩躁,一切糟糕的事情和感受席捲而來,也都從未有過。內心猶如一個大抽屜,打開後亂七八糟的擺放着各種各樣的物品,看上去什麼都有,但又不是什麼都需要。已經亂得無法整理,真想索性將整個抽屜都扔掉反而更輕鬆。 就是那個夏天,我第一次主動接觸了心理輔導。因為內心的抽屜已經亂得沒法依靠自己去打理,周圍也無人能幫我清理,我只能將它遞交給專家做一次掃除。導師讓我閉上眼睛,放着輕鬆的音樂,讓音樂引導我盡情幻想,無論什麼。剛開始,我試圖用理性去控制思維,覺得自己應該想什麼,不應該想什麼。可以導師說這不是我內心真正的聲音,我不應該試圖用理性去控制。睜開眼,又試着閉上,練習了幾次,終於,我進入了一個從未預設過的世界,見到了那個未知的自己。 我漫步在森林裡,雖然不知到前方的路,但一縷陽光透過枝葉給我希望和安全感。儘管無人陪伴,但不覺孤獨。隨後父母出現了,我們三一路前行,直到無路可走。腳下的路瞬間形成巨石,巨石懸在空中,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眼下是成片的麥穗,有農舍和家禽,還有金燦燦的陽光照着這一片寧靜的世界。而身後就是走過的森林,但比起腳下的麥田它不再那麼吸引人。我仰望着父母,渴望他們能做個決定,可是透過他們的表情和眼神,除了彷徨沒有別的。在此,我被導師打斷。他通過這些情景,了解到我小時候與父母的關係,也了解到我的原生家庭的狀態。隨後,我再一次閉上眼,隨着導師的問題開始幻想。腳下的石頭變成了一朵雲,隨着它逐漸飄移下降,漸漸的,漸漸的,我觸摸到了農舍的泥土,倒在雞圈裡。這是第一次治療,離開後我忽覺輕鬆,深吸了一口氣。我開始期盼第二次,因為我期待見到更多的未知的自己。 我的出生地在天津,那間住了7、8年的平房又回到了我世界。我坐在屋裡的床上,呆呆的望着窗外,像是在等着誰。但房子外面的世界卻是死寂般的沉靜黑暗。隔壁房間母親在炒菜,這是唯一的聲音。忽然,窗戶上趴着一隻大猩猩看着我,是金剛的模樣,雖然出現得突然但我並不畏懼。”你在等誰?”導師忽然問我,“我想,應該是我的父親。” 。此刻,我又被打斷了,也許導師認為他已經找到了答案。“每個人的思想里都有許多小人,他們代表不同的方面。有些小人長大了,而有些小人兒還沒有。那些沒有長大的小人就是你生活里害怕去面對的問題,自己渴望去克服但還沒有能力去克服的領域......." 我已經明白他在解釋什麼,而且我也知道這些長大後無法處理恰當的問題原來是幼年生活留下的陰影,是來自於原生家庭成長過程中的必然體驗。隨着這些陰影沒有被即時消除,它就像長年放在金魚缸里的鵝卵石,久了不清洗會長滿青苔。而那天,我驚訝自認為快樂無憂的童年生活卻也伴隨着許多不自知的孤獨。這種發現就像自以為乾淨的衣櫥里忽然發現了幾粒老鼠屎。這一次的探索依然讓我覺得內心更加輕鬆,但多了一種對自己的陌生感。或者說,我從未感覺過人性如此深奧,深奧得要麼我選擇望而卻步,要麼我選擇繼續探索......直到我將深藏在最角落的青苔清除得乾乾淨淨。我也知道,看清未知的自己是需要膽量的,當我看到這些青苔時我必須承認它們的存在。於是,我選擇繼續....... 一個星期後我又來到工作室。音樂打開,閉上雙眼。我已經能夠輕鬆自如的進入狀態,大腦不再刻意控制。我想,這種狀態已經說明我願意接受一切我將看到的。平靜的湖面,水鳥在飛翔,藍天白雲陽光,全是五彩的,有盼望的景象。奔騰的駿馬不想停下。隨後,我感覺從自己的嘴裡吐出一條像蛇一樣的猛獸,是噴射出來的,很長很長,足足幾分鐘.......這是一種我從未有過的釋放。直到現在,回想這些情景時我依然有很釋放的感受。導師告訴我不用再來了,他說我的心理世界挺健康,只是暫時遇到了生活難題需要輔導。他也讚賞我主動了解自己的勇氣。我倒覺得這算不上一種勇氣,只是覺得這是愛自己的方式,因為我無法長時間忍受糟糕的狀態。唯有自己能夠解救自己。 上周的英文課就與心理健康有關。我也將這段切身的體驗與同學們分享。分享中我才知道,直到今天,無論俄羅斯、韓國、日本,包括中國,亞洲國家依然視心理輔導是難以啟齒的行為。而西方,幾乎每個人都有過尋求心理輔導的體驗。因為,前者的文明假設人是萬能的,是可以完美的。而後者的文明假設人是有局限的,內心存在的脆弱是正常的,否則,我們就是上帝。 從那一年開始,我習慣在安靜的時候閉上雙眼,任憑思緒馳騁,去看心底明亮的部分,也去觸碰心底陰暗的角落。我稱作這個過程:清除長在心底的青苔。心底那些青苔就像一個個還未長大的小人兒,它也許叫懦弱、也許叫依賴、也許叫貪婪、也許叫自私......發現它們,讓它們長大,長大後它們的名字就會改,也許叫堅強、也許叫獨立、也許叫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