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事是需要经常性打理的,有一搭没一搭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个人生活必然还将是一塌糊涂。侄女儿固然一直帮我打理,但却具有极大的偶然性,我并没有理由理直气壮地公然使唤她,万一她哪天不愿意做了,我还是得临时抓差——这就比较累人了,毕竟能骗的基本都已经骗过,再想要抓差,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让侄女儿变成我长期的、固定的、经常性的“家政”,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让她心甘情愿地、无怨无悔地为我服务。但施展惯招对她进行感情欺骗,我是断然不会做的,在我眼里,她只是个未成年少女。我学的虽是中文,却也钻研过法律,无论从道德角度还是法律角度,我都清楚勾引未成年少女的后果有多严重。且不说别的,万一被谁咬上一口,说我诱奸少女,被淋上一头臭狗屎就是铁定的。
为了达成目的,我制造了一次单独和“老狗”叔侄俩一起吃饭的机会,并在席间向他们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很美,且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建议。
我先问侄女儿道:“你和你叔都上轮班,而我是长白班。你们和我的上下班时间要很久才能重合,就是重合,也只有几天时间。那么,你到我那去拿书看,是不是感到很不方便呀?”
果然,侄女儿老实老实地点点头。
我继续诱导她:“有些书很想看,却因为我不在宿舍你拿不到,很难受吧?”
侄女儿回答说:“是呀,有些比较厚的小说,看完上一集,我就急着想看下集。可跑到你宿舍里,你却不在,心里老想看又看不到,难受得很。”
她的回答,在我预料之中。我经常读书,对喜欢的书想迫不及待一口气看完的心情,体会异常深刻。之所以要引诱侄女儿说出来,是为了下面的对话做铺垫。
见效果预期,我又转向“老狗”,对他强调事情的无奈性。我说:“你看,侄女儿如果想拿书,就必须等到我每天下班后,或者是星期天。而你知道,我这人朋友多,应酬也多,就算下了班,很多的时候,也不一定就回宿舍。至于大礼拜,则经常要回家,也未必一定就在宿舍。为了方面侄女儿,我看拆中一下,干脆再配一把我的房间钥匙给侄女儿,这样,就算我不在宿舍,她也可以想什么时候去拿书就什么时候去了。”
我会有这样的提议,“老狗”显然没想到。他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不方便吧?你房间里东西那么多,万一出了什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孤魂野鬼一个,房间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打断“老狗”说道,“何况咱们是兄弟,你的侄女儿,自然也就是我的侄女儿,自己家里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说到这份上,“老狗”当然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嚅嗫着嘴唇说:“酒井哥,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我,们只是山里的农民,可你是……”
“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山里的农民,哪点儿比别人差?”我再次打断他说,“以后别跟我扯什么农民地主,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什么也别说,把杯子端起来,咱们干了!”
杯中酒下了肚,我继续按着设定的方案给“老狗”下套。我说:“其实老狗,我倒是挺羡慕你的,你看你,到了休息天就啥事没有,大家可以在一起疯了似地玩。我就不行,得老老实实回家,没多少时间和大家一起疯。”
“老狗”立刻上了套,他疑惑地说:“我也挺纳闷呢,你爸是首长,家里有保姆,又不用你去帮忙干活。就是想孝敬老人,这么近的路,有事打个招呼,一会儿也就赶到了,你还经常回去干什么呀?”
我装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嘿,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衣服都不会洗,到了休息天,得把脏衣服、脏被子什么的都拿回家去让她们洗,否则的话,我就得穿裤衩上班了。本来也没什么,就那么点路,回家把脏衣服一扔再回来,也不耽误和兄弟们玩,问题是我家老爷子特烦人,只要我一回家,他就不许我再出门,非得给我上思想政治教育课。还没完没了。”
“老狗”乐了,他伸手打了个响指,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就这呀!好办,以后脏衣服让侄女儿帮你洗就行了!”他又用食指敲敲桌子,对侄女儿说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酒井叔叔对你多好呀,你去拿书时,怎么就不顺手把脏衣服、脏被子给洗了?”
“你可千万别冤枉侄女儿,她一直都帮我洗,不光是衣服,连我的狗窝,也被她整理的干干净净呢。”见目的即将达到,我不失时机地替侄女儿辩解道,“主要是衣服经常要换,可侄女儿又不能经常碰到我。”
“老狗”说:“以后她不是有钥匙了吗?这事,就全交给她了!”
我假意推辞道:“别别,顺手洗洗可以,哪能全都让她干呢!”
“老狗”急了,说道:“酒井哥,你这就是不把我当兄弟了。你对我们那么好,就不许我们替你做点事?”
“不是,我就觉得,太麻烦她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刚才还说我侄女儿就是你侄女儿,自己家人,洗点衣服算什么?”
“这个……”
“酒井哥,别这个那个了,你要是不经常回家,兄弟们不就多了一起玩的机会吗?”“老狗”说,“除非你不想要兄弟们了。”
“你要这么说,那我是真无话可说了。”我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这就对了!”
几天之后,我把房间钥匙交给了侄女儿,从此,侄女儿隔三差五地便会过来,替我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再也不需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去哄哪个女孩子来做“家政”了。
尽管开头顺利,但我知道,仅仅如此是不够的。我现在所享受的待遇,基础完全建立在床底下那几个纸箱里的垃圾书之上,而这些垃圾书,总有被她翻弄完的一天。要想长期留住她,我必须找到一种能够替代垃圾书、又能持续吸引她经常过来的新资源。
还有什么资源才能吸引她呢?如果继续去买这类垃圾书,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人都有厌倦情绪,天天吃山珍海味都会有腻歪的时候,何况她面对的只是新瓶装旧酒的破玩意?感情引诱当然最好,却行不得。想了好久,我决定引导她转移阅读兴趣,把她往阅读世界名著上引。如果成功,必定万事大吉,毕竟我所藏的名著数量,超过那些垃圾书的N倍。
要改变一个人的阅读兴趣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像侄女儿这样只具有初中文化水平、又痴迷于言情小说的小姑娘,要她对世界名著感兴趣,更非得大力引导才有可能实现。我想我必须做回优秀老师,对她能否转变的可能性先摸摸底。
“书有很多种类,比如工具书、理论著作、小说等。你知道你看的那些书,是属于哪一类吗?”有次她来取书时我这样问她。
侄女儿回答说:“知道,是小说呀。”
“什么小说?”
“爱情小说。”
我摇摇头:“不对,不是爱情小说,是言情小说。”
侄女儿被我搞得一头雾水,问道:“爱情小说和言情小说还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可太大了!”
我告诉她,能够被称为爱情小说的,基本都是文学经典。这类著作,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喜欢看。因为不管白人、黑人、黄种人还是亚非拉、欧美人,只要是人,在感情上就会有共同点,比如快乐时都会笑,悲伤时都会哭。经典爱情小说能够用平淡朴实的文字把有共性的爱情故事描写出来,让人感觉到书中故事仿佛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自己身边。这样读者就会跟着故事里的人一起去感受爱恨情仇,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痛苦,一起快乐,并由此受到借鉴和启发。在文学理论上,这叫引发共鸣。而言情小说不一样,虽然它讲的也是爱情故事,却没有一点真实感,都是些什么白马王子灰姑娘,一看就知道瞎编的,是凭空想像的。这种小说,大家看完了也就看完了,除了随手一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说了半天,侄女儿却说道:“太复杂了,我不怎么听得懂。”
被她一提醒,我也觉得是像在给大一学生上文学理论课,以她的文化水平,确实难以理解,得浅显些才行。于是我又说道:“我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言情小说就像是麦当劳和肯德基的快餐食品,吃上去美味可口,却是垃圾食品,没一点营养;而爱情小说呢,就像是一桌由高级厨师烹调出来的精美宴席,不仅美味可口,而且营养丰富。”
我这么一比喻,侄女儿明白了。
她问道:“你这里有爱情小说吗?”
“当然有了,你过来看。”
我将侄女儿领到一个书柜旁边打开了柜门。这柜子是专放我喜爱的小说的柜子之一,里面密密麻麻排着的,都是各时期不同版本的世界名著。
我指着书逐一向侄女儿介绍:《哈姆雷特》讲一个王子和大臣女儿的爱情悲剧;《德伯家的苔丝》讲一个农村姑娘的悲惨命运;《简·爱》讲一个孤女的复杂爱情故事;这些书是英国人写的。《巴黎圣母院》、《茶花女》、《嘉尔曼》则都是法国的;《少年维特的烦恼》,《阴谋与爱情》是德国的;《珍妮姑娘》、《飘》是美国的。
一柜子全是爱情小说。侄女儿傻眼了,问道:“这么多啊?我应该先看哪一本呢?”
书我是按作者国籍分类排列的,我建议她可以按着顺序一本一本地看,先从俄国的《安娜•卡列妮娜》开始。
侄女儿问道:“安娜……好看吗?”
我说:“当然好看了,这是世界著名的经典爱情小说,可感人了,不知有多少女孩子看过之后,心酸的直哭鼻子抹眼泪呢!”
“真的呀?那我就先看它!”
侄女儿拿着《安娜•卡列妮娜》,兴高采烈地走了。
我正庆幸初战告捷,不料过了才一天,她就把书拿了回来。这回轮到我傻眼了,那么厚的书,就是以我的阅读速度,也得不停歇地看一整天才能看完呀。
我疑惑地问道:“不会吧,这么快就看完了?”
侄女儿摇摇头说:“不是,看这书太累人了,一个个名字老长老长的,看了老半天,我连个人名都记不住。”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事先没想到的。
我给她换了套《源氏物语》,随口解释道:“那你就先看这套小日本的吧,日本人名字和咱们中国人差不多,也是姓在前名在后,好记。他们的姓虽然和我们不一样,可能会多出几个字来,却很好玩。从日本人的姓上,你可以推测出这个人的来历。比如当过日本首相的犬养毅,他姓犬养,其实就是狗养,这可不是骂人,而是说明他的祖先可能是养狗的;松下幸之助,姓松下,他祖宗的家以前大概就盖在松树底下;还有姓洗手间的,日本叫御手洗,说白了就是厕所。他们的祖先,也许是厕所管理员。”
侄女儿“卟哧”一声笑了:“才不信,人哪有那个样子取姓名的!”
我继续扯道:“你以为逗你玩呀?以前小日本除了少数贵族,老百姓压根就没有姓。到了明治时期,他们的天皇觉得手下全是些无姓之辈,实在太没面子,管理起户口来也不太方便,就命令老百姓都给自己按个姓。老百姓没啥文化,逮着什么算什么,结果姓就变的乱七八糟。日本是个岛国,周边都是海,老百姓一般住在山上,于是住山包的让自己姓山岛,住的稍微高点就姓高岛,如果山比较大就姓大岛,比较小就姓小岛。有个老头可能是特别喜欢他孙子,以后他们家的姓就成了‘我孙子’。”
侄女儿饶有兴趣,问道:“真是这样呀?”
我说:“那当然。咱们国家那么多人,以前才只有百家姓,现在也不过是千家姓。日本的人那么少,却有两万多个姓,要不是乱七八糟地取,哪来那么多?”
“实在太有意思了!酒井叔叔,我喜欢听这个,你以后能不能多讲点?”侄女儿期待地望着我说。
“可以啊。”
“真是太好了!”侄女儿顿时兴高采烈。此后,侄女儿往我这儿跑得更勤了,一是来换新书看,二是来听我胡说八道。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万万没想到,绞尽脑汁,最终却是以这种方式换来了她甘做义务“家政”的延续。后来想想,觉得也挺好,反正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玩意我满肚子都是,不行了还可以现学现卖,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论拖延时间,可比让她看名著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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