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這是馮友蘭1975年出版的一本書。很長,此處只摘錄其前言。 從中便可以看出馮友蘭其人。 如想讀全文,可在網上搜索“論孔丘”即可。
論孔丘
馮友蘭
前言
一九七三年秋天,群眾性的批林批孔運動展開了。開始的時候,我的心情很緊張。我想:糟了,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以前,我一向是尊孔的。現在要批林批孔,我又成了批判的對象了。後來又想,這個思想不對。這個思想還是從我在文化大革命以前的舊立場出發的。我過去尊孔,那是因為我過去的立場反動,路線錯誤。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已有所認識。尊孔問題,我也初步地作了自我批判。現在應該在已經作的批判的基礎上進一步地批孔,批我過去的尊孔思想。我要同革命群眾一起,批林批孔。學校的領導上知道我的這個思想,就鼓勵我在哲學系的全體師生大會上,講講我現在對於孔丘的認識。《北京大學學報》(1973年第4期)發表的我的那第一篇文章,就是我在這次大會上的發言稿。在預備這篇稿子的過程中,我的緊張心情,逐漸消失。我覺得心情越來越輕鬆偷快,覺得能夠同革命群眾一起批林批孔,這是很大的幸福。於是在那篇發言稿的結束部分,我就寫道: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在向縱深發展。在中國哲學史領域內,正經歷一場新的革命。毛主席親自領導,指示方向。我年近八十,在過去搞了半個世紀的中國哲學史。現在還能看見這個偉大的革命,這是很大的幸福。不但能看到,而且能參加,這是更大的幸福。在我講了以後,當時到會的同志,也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當時我想:同是一個批林批孔,在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對於我好像是一種災難。後來我覺得對於我確實是一種幸福。這是因為前後所站的立場有所不同,所走的路線有所不同。從尊孔到批孔,從覺得好像是災難,到覺得確實是幸福:這是一種思想改造上的轉變。這個轉變是同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所受的教育分不開的,是在那個基礎上取得的。
後來領導上又鼓勵我在北大老年教師批林批孔大會上發言。《北京大學學報》發表的我那第二篇文章,就是在這次大會上的發言稿。在預備這次發言稿的過程中,我逐漸認識到中國哲學史中的兩條路線的鬥爭。一條路線是以孔丘的儒家為代表的復古、倒退路線,另一條是以法家為代表的革新、前進路線。復古、倒退路線總是以唯心主義為其哲學基礎的;革新、前進路線總是以唯物主義為其哲學基礎的。在中國長期封建社會中,孔孟之道是統治的思想。封建主義的哲學史都吹捧儒家,貶低法家,宣揚唯心主義,誣衊唯物主義。資產階級哲學史也是如此。這是一個兩千多年的舊案。中國哲學史中的革命,就是要推翻這個舊案,把被顛倒的歷史重新顛倒過來。哲學史中的兩條路線的鬥爭認識清是了,對於哲學史中的革命也就了解了。
我在這裡講了一些那兩篇文章寫作時的背景,為的是要說明,在那兩篇文章中,我的認識如果有一點提高,那也是同領導的鼓勵分不開的,也就是說,同黨的團結、教育、改造知識分子的政策分不開的。
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三日《光明日報》轉載了我那兩篇文章,並且加了《編者按》。這是黨的團結、教育、改造知識分子的政策的進一步的體現。我極為感動。《編者按》雖然短,但是語重心長,其中好像有千言萬語,句句都體現了黨的對於知識分子,特別是老年知識分子的苦口婆心。
《編者按》的第一段是對於我的鼓勵。其實我那兩篇文章的內容是平常得很。但是,黨的團結、教育、改造知識分子的政策,對於知識分子的進步,那怕是很小的進步,那怕只有一個苗頭,也要予以肯定,鼓勵他繼續前進。
《編者按》的第二段講批林批孔的意義。我覺得,這是黨向知識分子提出的任務。
《編者按》的第三段勉勵知識分子在鬥爭中繼續前進。對於我說,這是一種鞭策。
《編者按》的話並不是專對我一個人說的。這是黨對於知識分子,特別是老年知識分子普遍的關懷。
當時我作了一首詩,寫出我所受的感動。詩說:
怪道春來花滿枝,
滿園爛熳賀芳時。
含苞才露嫩紅色,
便有東風着意吹。
這個東風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制訂的黨在整個社會主義歷史階段的基本路線和黨的團結、教育、改造知識分子的政策。
《光明日報》轉載了我的那兩篇文章以後,我接到很多群眾來信,有工人的,有農民的,有解放軍的,有知識分子的。其中有一封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的。信中說:“我是支援邊疆建設的知識青年。教授這樣大年紀的人,能夠從舊營壘中衝殺出來,給孔丘一個回馬槍。這很叫人敬佩。革命青年向您致意。”信中接着寫了一段講批孔的道理,並表示他批孔的決心。結尾說:“祝教授健康。祝您為我國上層建築領域裡的革命,做出更大的貢獻。”我回他信說:“你的信,議論風發,意氣豪邁。從你的信中,我看到了革命青年戰天鬥地壯志凌雲的偉大氣概。我向你學習。”
從這許多信中,可見工、農、兵、革命群眾對於願意改造的舊知識分子是歡迎的,這也給我很大的鼓勵,這也是東風。
回想過去,我也是“五四”運動時代的人。“五四”運動反對腐朽、反動的舊道德、舊文化、舊文學,認為孔丘是這些東西的總代表,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號。從此以後,打倒孔家店或擁護孔家店成為革命或反革命的重要標誌。
我是擁護孔家店的。“五四”以後,封建社會的尊孔老方式不起作用了。我就用資產階級方式擁護孔家店,其具體的表現就是我在三十年代寫的那部《中國哲學史》,以及在抗日戰爭時期寫的那些吹捧孔孟之道的東西。這是為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特別是為國民黨反動派的統治服務的。在解放以後,資產階級的方式又不行了。我就用修正主義的方式擁護孔家店,其具體的表現就是在六十年代我寫的那半部《中國哲學史新編》。這是為劉少奇、林彪反革命的修正主義路線服務的。
總而言之,我過去的哲學史工作,主要的是抱着那個被顛倒的歷史不放手。現在這個被顛倒的歷史翻過來了。翻過來以後,對於歷史的事實認識得更清楚了,了解得更深刻了。可是我過去對於這些事實,為什麼總是視而不見呢?為什麼堅持顛倒歷史呢?
這是因為我過去在政治上走的就是以孔丘為首的那條復古、倒退路線,所以在哲學上我就宣揚唯心主義,在哲學史中我就吹捧孔丘。我過去的階級立場是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立場。我的世界觀是資產階級的。站在這種立場上,用這種世界觀觀察社會和歷史,那就非尊孔不可。
用資產階級世界觀不但不能看到社會和歷史的真像,也不能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是指導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基礎,一個人如果不是站在革命立場,無論你怎樣同他講,他不會懂。無論他怎樣讀馬列的書、毛主席的書,他也不會懂。
在文化大革命以前,有人說,我們這些舊知識分子讀毛主席的書,往往是一看就懂,一放就忘,一用就錯。我也深有同感。所謂懂,實在是不懂。不懂而自以為懂,其危害性比不懂還要厲害得多。因為不懂,所以一放就忘。因為不懂而自以為懂,所以一用就錯。說的是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實際上是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外衣,掩護資產階級思想,辦起事來,還是資產階級那一套。我的《中國哲學史新編》就是一個例子。
批林批孔運動,使我比較清楚地認識思想上和政治上的兩條路線的鬥爭,使我能夠認識我過去走的是哪一條路線,現在應該走的是哪一條路線,使我認識到尊孔的反動作用,尊孔的是哪一種人。尊孔與批孔不是一個學術問題,而是一個現實的政治鬥爭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使我進一步地認識到,歸根到底,知識分子要徹底改造,必須遵照毛主席屢次教導的,轉變階級立場,改造世界觀。
《人民日報》、《紅旗》雜誌、《解放軍報》一九七四年元旦社論引毛主席的教導說;“我們希望我國的知識分子繼續前進,在自己的工作和學習的過程中,逐步地樹立共產主義的世界觀,逐步地學好馬克思列寧主義,逐步地同工人農民打成一片,而不要中途停頓,更不要向後倒退,倒退是沒有出路的。”毛主席在這裡所說的就是轉變階級立場和改造世界觀的問題,這兩者基本上就是一回事。有什麼階級立場,就有什麼世界觀。
轉變立場、改造世界觀,必須在工作和學習中進行,在改造客觀世界的過程中,改造主觀世界;當前,必須在積極參加批林批孔鬥爭的過程中,改造主觀世界。事實就是這樣。像我這樣一個受孔丘思想的毒害如此之深的人,如果不積極參加批林批孔,怎麼能夠肅清孔丘思想在我頭城中的毒害?怎麼能夠解除孔丘的思想加於我的精神枷鎖?事實上,我作過一次批林批孔,就覺得眼界為之一闊,精神為之一振。聽別人的批林批孔,讀別人的文章,可以得到啟發,但是,還不能同自己批林批孔有同樣的效果。自己的精神枷鎖還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才能清除。
破字當頭,立在其中。在批林批孔過程中,也就學習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這樣學習的收穫,比單純依靠念書得來的東西大不相同。因為這也是從實踐中得來的,從鬥爭中得來的。這就是在改造客觀世界過程中改造主觀世界。
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批林批孔運動,在廣度和深度上都正在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發展。從北京到邊疆,從城市到農村,有成億人參加。億萬革命群眾參加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研究歷史,在整個上層建築領域內進行革命。革命的主力軍工、農、兵,走在運動的最前面。這是歷史中向來沒有,也不可能有的事。這是毛主席的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學說的實踐。
我又作了一首詩說:
清華、朗潤①共春風,
協力辛勤練勁弓。
眾矢穿雲無虛發,
笑他天馬枉行空。
意思是說:清華、北大的人,都在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批林批孔掌握了理論武器,就能把自命為“天馬”妄想“行空”的林彪打得粉碎。這雖是就清華、北大說的,其實全國也都是這樣,真是形勢一片大好。
有人這樣說:看樣子,這樣批下去就能批出一個燦爛的社會主義新文化來。這話說的很對。實際上就是這樣。破和立是同時的。毛主席說:“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1966年5月16日)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①“朗潤”是北大一個校園的名稱。
我們現在是,在世界上一個歷史很古,人口最多的國家中,破舊立新,滅資興無。這樣的大破大立,不僅是中國的一個偉大的創舉,也是全世界的一個偉大的創舉。我們正在作前人所沒有作過的事業。
在這種大好形勢下,領導上鼓勵我參加“練弓”。我也繼續寫了一些“對於孔丘的批判和對於我過去的尊孔思想的自我批判”的文章,合起來就成為這本《論孔丘》。這是一九七三年那兩篇文章的繼續和發展。
我的思想中的舊框框太多。“弓”練得不好。不是“矢無虛發”,而是虛發很多。其中還難免有許多錯誤。如果也打中一兩環,那就要歸功於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和批林批孔運動,歸功於毛主席和黨的團結、教育、改造知識分子的政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