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储备精英

（10）绰号问题

“老狗”这个名字，常常会引起误会，尤其是我的那些红头发蓝眼睛的洋鬼子朋友。他们一听到我说朋友中有位叫“老狗”，往往就会以为我是“关爱、保护动物协会”或是类似此类机构的成员。他们对此的理解是：某年某月某日，小三子爱心大发，从街上捡回了一条奄奄一息的、行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流浪狗，然后以朋友身份善待之、关爱之，喂其牛排喂其奶，并准备替它隆重养老送终。

洋鬼子们把仁慈的基督思想用在我身上，实在有点儿操蛋。我根本就没修炼到漠视着街上瑟瑟发抖的叫花子而去善待畜生们的崇高境界，完全不可能会像如今的某些阔小姐、阔太太们那样，或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或和蔼可亲仁慈善良地把为她服务的保姆哄进地下室，然后对京巴、波斯猫们甚至小猴、小猪之类的扁毛畜生展现出春天般的温暖，把它们当成比亲生孩子乃至比亲夫还要重要的家庭成员，一口一个“小亲亲”、“乖心肝”啊地温柔呼唤，并与它们亲密无间同床共眠。郑重说明一下：“老狗”不是狗，只是一个人的绰号，就如某些同志被叫作“猫三”、“狗四”或者“王八蛋”一样，猫不是真猫，王八蛋也不是真的王八蛋。

绰号是个很常见的东西，这玩意不仅中西贯通，而且古往今来，历史十分悠久。据某些同志吃饱饭后考证，在我大天朝，有史记载的绰号最早见于汉代。比如严延年、郅都、董宣等仁兄，由于他们用法严酷，世人便分别称之为“屠伯”、“苍鹰”、“卧虎”。由此可见，给人取绰号绝不是空穴来风的事，您得“由于”点什么，也就是必须要有点儿依据。

一般情况下，绰号的形成大致基于一个人的体征外貌或个人习性。体征外貌很直观，取这类绰号不用耗费太多的脑细胞。比如身材胖的，直接就叫“某胖子”；个子高的，直接就叫“某长子”；稍微缺德点来点类比，也不过就是“大肥猪”、“细麻杆”等，诸如此类。但我的那些洋鬼子朋友们认为，根据智商测试原理判断，给别人取这类绰号的人，文化素质一般都不怎么高，基本上属于大老粗级别。

洋鬼子们不懂天朝国情，可咱们岂能由他信口开河？小时候老师就很认真、很自豪地告诉过我们，咱们天朝是文明古国，五千年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光辉照耀全宇宙。根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原理，这样一个国度，怎么可能产生类似级别的大老粗？所以我理直气壮、毫不谦虚地告诉洋鬼子们说：此言差矣！你们至今拿刀拿叉，说明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不开化时代。而我大天朝五千年历史文化源远流长，不仅早就开始使用文明的筷子，就拿你们知道的“四大发明”来说，我们的指南针是用来看风水的，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什么的定好了，祖坟代代会冒青烟；而你们拿去后，只会用于航海，不是高射炮打蚊子纯属糟蹋么？可见，智商测试原理判断只普遍适用于你们老外，若用到我天朝子民身上，那是大错特错。我的话气得他们直耸肩翻白眼，却又找不出充分的理由来反驳我。

不过咱们也得承认，尽管类似级别的大老粗没有，文化素质不高的却还大有人在。比如我那个花岗岩脑袋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文化是个好东西，就算流氓沾上了文化，都会令人肃然起敬，有句话叫“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就是证据。

拿给别人取绰号这事来说，文化素质高的也显得与众不同。我跟您提一个人，不知您有没有久仰过，总之我是久仰过。该同志姓施名耐庵，是元至顺二年、也就是近七百年前的进士。当年所谓“进士”，大致相当于如今全国统一高考加全国公务员联合招考被录取的佼佼者。考试成绩能这么好，施同志无疑是个有文化的人。您要是以今论古，怀疑他考试作弊或者是因为有个好爸爸，是完全没有依据的，要知道，这位仁兄曾写过一本书，现在已被列入了“中国古代四大名著”，这样的殊荣，岂是作弊能产生的？他写的这本书当年名叫《忠义水浒传》，如今简称《水浒》，您若有空，可以认真拜读一下。在这本书中，撇开那些鸡零狗碎的甲、乙、丙、丁们不算，单是盘踞在水泊梁山上的一百零八个反政府武装头脑，就被有文化的施兄一个不拉地全都安上了绰号，且形象之逼真，不要说一般人能想得出，估计就是二般的，也未必会有这水平。

你若没有看过，我可以跟你介绍几个。

第一个，赤发鬼刘唐。

根据体质特征差异，世界人种大致上可分为蒙古人种、高加索人种和尼格罗人种。咱们天朝大汉子民属于蒙古人种，其特征之一是满头黑发。刘唐同志却跟咱们不一样，他老兄满头红毛飘飘，还是纯天然的，与美发店里的化学品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怎么洗都不掉色，简直帅呆了，酷毙了。鉴于该同志有很大的混血儿嫌疑，施兄就这么称呼他：赤发鬼。赤发鬼者，红毛鬼子也，可见施兄当他是外国人。这身份要是搁在今天上相亲节目一亮相，铁定就是众多漂亮妹妹们你争我夺的火热对象。

第二个，矮脚虎王英。

王英同志比较不幸，可能是得了侏儒病，也有可能是先天性遗传或者后天营养不良什么的，总之，他老兄憋死了也不长个。也难怪，当年医疗、生活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也没“增高鞋”、“增高药”、拉高手术等真真假假的所谓高科技可以帮他。这德行本来就已经够可怜的了，谁知施兄为人太损，竟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让他和“行者”武松的哥哥、号称“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并了列。

直观的尚且如此逼真，以习性冠之的就更不得了。您看，“浪里白条”张顺：一个人居然像飞在浪花里的白条子鱼，一看鬼都知道此人必定是游泳高手，上奥运会没准就能为国争光拿块金牌回来；还有“花和尚”鲁智深，一向戒律森严的和尚带着这个形容词，一听就知道该同志有组织无纪律，不拿规章制度当回事。鉴于该书人物数量实在太多，我的目的又不是写《水浒人物绰号考》，就不再一一举例了。

自施兄后经国数百年演变发扬光大到现在，国人取绰号的水平，又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且不说脸上长点雀斑、麻子的成了“小数点专家”、满天星”，走路一瘸一拐的成了“莲花摆、踏不平”，话说我有个小学的同学，当年其父母积极响应本朝太祖“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的号召，心甘情愿、满腔热血地被下放到了农村，泽被所致，他也跟着去了农村上学。可到农村没多久，他就得了个绰号：公猪。由来很简单，我同学由于经常和我们这些大院孩子厮混在一起，受军人作风影响颇深，也有点儿军人习惯——您知道，军人为了行动利索，习惯把衬衣束在裤腰带里。而我同学所居住的那个农村里的村民，他们也有个习惯，就是喜欢用一根绳子系住公猪的腰，然后牵着到处去给母猪配种。

连惯以文盲标榜的农民兄弟们联系都那么丰富，您说咱们天朝，哪还有什么大老粗？

这种取绰号的方法，在语言学上，叫做类比。

不过，我朋友“老狗”这一绰号，实在有点儿特别。因为其人无论是在体征外貌或个人习性上，都与任何犬科物种毫无相似之处。他既不会狂吠，也不会咬人，更没有尾巴可夹可摇。我曾从语文学、比较学等多个角度分析，居然一直都无法推测出该绰号的由来，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也激起了无比好奇心。我不是一个谦虚的人，却一直有寻根探究的习惯，为了解开心中疑团，我不耻下问，诚心诚意地向“老狗”请教。一开始这家伙还卖关子，笑而不答，等我掐住他脖子往他喉咙里灌酒时，他才终于开了口。他告诉我说，只因他生肖属狗。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笑道：“真他妈没创意，谁给你取的？”

“还能有谁？你们这些城里人呗！”

“老狗”说他原本没有这个绰号，是在进入集团公司上班之后，才被同事给乱叫开的。

我追问道：“那么在进入集团公司上班之前，你的绰号又叫什么？”

“以前我没绰号。我们山里人个个实在，不像你们城里人，一肚子花花肠子，吃饱了没事干，动不动就给别人取绰号。”

我根本不信他的话，说：“你就扯吧，怎么可能没有？”

他说他没有骗我，在他们那地方上，都是谁家老大、谁家老二地叫。因为他爹的名字叫郑大奎，而他本人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大家就一直叫他大奎家老二。要是在人少不会搞混的场合，就直接叫他郑老二。

老二？鸟事没干转眼倒变成了圣人，这样天大的便宜也能捡到，未免太牛逼了点儿。我大笑道：“照你这么说，你要是姓孔，岂不就被人叫成孔老二了？”

“老狗”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郑家村哪有人姓孔？再说了，孔老二有啥牛逼的？我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哪里人，可也不是没听说过他。我们村后山斜坡上，现在还刻着‘打倒孔老二’五个字呢！那字老大老大的，老远就能看见，打我小时候起就刻在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