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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集体罢工
    

小兔崽子们糟蹋爷钱这种事情,我确实没多大想法。放眼如今的大天朝,但凡有手里点儿实权的,有几个拿国家的钱当回事?别说可着劲用公款游山玩水,就是把国家的钱直接往情妇二奶裤裆里塞的,也大有人在,纯属司空见惯现象。既然政府高层或纪委什么的都听之任之,老子不过一介草民,还管这鸟事干嘛?

真正令我产生心结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整天光喝茶看报不干正事还拿着那么高的待遇,于心不安;再一个就是喝茶常喝涨肚子,导致小便频仍。频仍也就罢了,多跑几次厕所死不了人,问题是,经常磨屁股磨出疮来,罪可就遭大了。我在厕所里就曾碰见过一位屁股磨出了疮的仁兄,该兄蹲坑时面红耳赤、五官扭曲的样子,仿佛全世界的沧桑苦难都缩写在了他脸上,那情景,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心结常在心头,自然便郁闷的慌。古人说,“醉里不知身是客”,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既然有这种好处,那么经常自斟自饮,不失为解闷的方法。亲身实验证明,酒这玩意,确实可以“解千愁”,不过一不小心,也极有可能变为“借酒浇愁愁更愁”。对此我是有变通的,一旦察觉喝到了“愁更愁”的境界,我就会刻意把自己灌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知道。

那天刻意醉酒居然差点被蟊贼光顾,就是被郁闷给闹的。具体是因何事引发了郁闷,却再也想不起来了。我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因第一个心结联想到了理想和抱负。

年轻人有点儿理想抱负,是件很正常的事,至于能不能实现,就要看能力、毅力和运气了。我也曾有过很多理想:小时候,于田间地头看到农民伯伯腰里扎根湿汗巾,跟打虎武松似的,觉得相当威风,长大了当农民就成了理想;于大院看到解放军叔叔一身整齐戎装,不怒自威,觉得倍儿英武,长大一定要当大头兵就成了理想;于工厂看到工人老大哥头顶探照灯似的护目镜拿根钢钎捅炉子,脸庞被炉火映得通红,觉得帅呆了,酷毙了,转而又理想当个工人;甚至看到副食品商店的营业员们爱理不理地给顾客卖东西,我都理想过长大了当个站柜台的营业员——我总觉得摆在柜台里的那些诱人食品,营业员是可以随便拿来吃的。总之不管如何,我也曾是有理想的,虽然它一直在不停地变化,甚至有点儿荒谬。可整天呆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磨屁股,显然任何理想都实现不了,其结果,大概只能由理想而梦想,由梦想而幻想,最后像肥皂泡一样裂开、破灭。

醉酒事件发生后,我很快就改掉了自斟自饮的习惯,想要喝酒时,就约上三五朋友们一起喝。这社会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上次遇到的是蟊贼,下次没准就是拿枪拿刀的强盗,所以还是提防着点,人多为好。多花几个钱我无所谓,钱是王八蛋,用完可再赚,而命却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条,一不留神交待了,就彻底玩完了。

尽管喝酒能解闷,可是,我总做不到像传说中的刘伶同志那么潇洒,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我生活在现实当中,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于是在郁闷、喝酒,再郁闷、再喝酒的反复循环中,我继续着我的无所事事。

古人说,芝兰之室,久闻而不知其香;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无所事事的日子一长,我也渐渐习惯了。想想也是,既然面对的是一潭绝望的死水,就干脆等花脚蚊子来咬破这层死寂好了,我又有什么必要整天往里扔破铜烂铁,泼剩菜残羹?

就在我越来越趋于消极的时候,花脚蚊子没有飞来,死水倒自个闹出了动静:公司领导脑袋不知搭上了哪根弦,突然强调要狠抓政治思想工作。动静闹得还不是一般大,公司的电视、广播里天天在叫,各单位大会小会不停在开。

面对这个局面,按常理推断,起初我琢磨可能是上级有什么指示精神,公司为了应付检查才起劲地表演。可我查了一番,却没有查到任何征兆。这让我感到十分惊奇,怀疑是否是时空机器带回了一群红卫兵来主政公司。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种现象还在不停地持续。我终于忍不住对我的领导、也就是公司政研处处长老尾说:“咱们的政治学习一贯来都搞形式主义,哪次也没见谁认真过,糊弄两天就过去了,至于天天闹腾嘛?公司领导脑子怕是有病吧?”

老尾却告诉我,这次可不是形式主义,是玩真的。因为前一阵子,硫酸公司的一个车间职工集体罢工,这是公司成立后第一次出现工人罢工的情况,公司党委认为性质极为恶劣和严重,想把这种危险的苗头刹住,所以天天强调加强思想政治工作。

在我的印象里,罢工这种现象,只有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下才会发生。现在虽因要“摸着石头过河”而打掉了不少人的“铁饭碗”,但所谓“改革”、“下岗”、“分流”之类的政策与宣传,却将他们糊弄的很到位,根本没见多少人闹过事,在我们这个大型国企,怎么会出现集体罢工?

老尾的话把我给愣住了。我问道:“硫酸公司职工集体罢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老尾说硫酸公司地处深山,离公司本部偏远,封锁消息比较容易,所以消息一开始就被刻意封锁了。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不可能大张旗鼓宣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总得处理吧?走完了处理程序,文件总该下发到各处室吧?我怎么就没见着呢?

带着疑问,我向老尾询问原因。老尾告诉我,党委决定,这件事因影响太过恶劣,故只在各部门领导之间会议传达,不发文备案,消息亦不准外泄。

“纪律严着呢!谁泄露出去,就地免职。”老尾说。

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么大的事情能被彻底封锁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硫酸公司三千多职工,家住本部生活区的少说也有一千,只要他们回到生活区,情绪激动的他们,难道还能个个把住口?

我说:“太欲盖弥彰了,不现实。”

“现不现实就不是你我该管的事了,公司领导神通广大,自然会想办法。”老尾说,“你知道就行了,别扩散,也别再到处去打听,被人知道了,不好。”

我点点头。扩不扩散属于原则性问题,我心中自然有数。可是,硫酸公司的职工们为什么会群起罢工呢?

老尾告诉我纯属利益冲突。原来,为响应本部的工资改革方案,硫酸公司出台了一份绩效与工资挂钩标准,将工资、奖金全部浮动。不料,很多职工根本达不到规定的要求,钱拿少了就跟公司交涉,交涉无果,就闹了起来。

新绩效标准制定方面的情况我是清楚的,各分公司一般都是以既有绩效为参考,然后在现有绩效基础上,逐步提高产能、质量,循序渐进。这样一个过程,职工们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做到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让很多职工都达不到要求?

我疑惑道:“难道硫酸公司制定新的绩效标准,不以既有绩效为参考依据吗?”

老尾说:“罢工事件发生后,总部倒是拿来比较过,他们的新绩效标准,确实和既有绩效有很大的距离,可以说是放了卫星,天壤之别。鬼才知道他们是怎么制定的!”。

“那公司领导的意见呢?”

“公司领导是指出了这个问题,但硫酸公司也有他们的说辞。反正三说两说,道理听起来全在他们这边。”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种妄图一步登天、刻薄地说,这种刻意榨取工人价值的行为用何种理由才能把它解释成“道理全在他们这边”的,顿时就来了兴趣。

我问道:“硫酸公司是怎么向总公司解释的?”

老尾说:“具体不太清楚,无非是说职工具有习惯性惰性啊,人的潜力是可以挖掘的啊等等。据说理由还不少,书面陈述材料都在党委那儿放着呢。”

用这么老土的官腔就能把总公司领导给糊弄过去,打死我也不信。我说:“你能不能去党委拿一下他们的书面陈述,给我欣赏欣赏?”

老尾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摆摆手说:“你看那个干什么?拧劲儿又上来了不是?我警告你啊,这件破事,你千万别沾手!”

我明白了老尾的意思,他以为我又想“路见不平一声吼”,站出来替硫酸公司的职工们说话了。

这类貌似“为民请愿”的事情,我确实干过,这也正是某些同志说我“嫉恶如仇”的原因。不过我自己清楚,我绝没有那么崇高,也不是正义使然,我只是看不惯那帮在领导面前唯唯诺诺阿谀奉承、却喜欢仗势欺负工人之类的弱势群体的孙子们。所以,我喜欢在公共场合和他们就事论事地辩论,让他们哑口无言,抱头鼠窜——您知道,类似的事情,他们除了强势外,往往占据不了丝毫的道理,关键只在于你敢不敢和他们理论。

这帮“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东西,往往有着一官半职,平时仗势欺人,偏偏却又很顾及表面形象。在我手里吃了瘪后,学牛二兄当街撒泼他们是不至于的,但就此善罢甘休,也不是他们的性格。于是,为了出口心头恶气,他们往往选择向我的上司老尾添油加醋地痛诉,以期老尾给我点颜色看看。殊不知,老尾从来就拿我无可奈何,他所能做的,只有苦口婆心地对我劝告,就如刚才这般。

老尾的警惕是有道理的,在这类事上,我确实没少给他惹麻烦。不过今天他是彻底误解了,我真的一点都没动“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心思,一心就只想看看奇文是怎么写成的。

我笑道:“我算什么东西,沾手有用么?我就是烦整天喝茶磨屁股,想拿过来消磨消磨时间,顺便跟硫酸公司的领导们学点儿口才。”

“当真?”

“当然。”

老尾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说道:“那我告诉你,你马上就可以不用磨屁股了。”

这话好像有点准备撵我走的意思,难道他想把我调出政研处?我搞不清老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叹了口气说:“都说伺候领导是孙子干的活,真他妈的一点不假,这才一语不合呢,领导就决定直接断送我的光辉前途了!”

老尾笑道:“瞎想什么呢?既然总公司在一个时期内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那我们政研处的活还会少吗?到时候,我派你一个不用磨屁股的外放美差就是了。不过你给我记住,出了办公室,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净给我惹事生非。”

我笑道:“这叫什么话,我像个惹事生非的人么?”

“你不像还有谁像?从小无法无天,到现在还是口无遮拦地见人损人,见鬼损鬼,替我惹的事还少吗?”老尾说,“也就是你,要换别人,早不知被公司领导打发到哪儿去了!

尽管我打心里不愿意接受老尾的说法,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是事实。集团公司的很多高层领导不光是和我爸,和我的整个家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早就明显感觉到了他们对我的放纵。不然,以我的所作所为,他们绝无可能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争辩说:“损人是事实,可我从来没瞎说过,损谁都是有事实依据的。”

“知道你有事实依据,要不,人家早就告你诽谤了。”老尾说,“我还是那句话,能不开口就尽量别开口,让人惦上恨上,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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