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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11
   

  3

父亲弟兄的继母——我的奶奶,是贫农的女儿,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眼看斗地主的场景,两个儿子都被抓走,她非常害怕,就悄悄回了娘家。不料回家不久就被工作组派人抓回安仁镇,当晚便开会斗争她,深夜才放回家。那是195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七十多岁的奶奶被罚跪,并用凉水没头没脑地从头顶浇遍全身。奶奶胆子很小,对未来已看不到任何希望,第二天早上吊死在猪圈后的屋梁上。幺婶也经历了这次斗争会,深夜回家后一直守着奶奶,可就在幺婶疲惫打盹的一小会功夫,奶奶就走上了绝路。孩子们循着幺婶的哭声来到猪圈房,看到人们正把奶奶放下来,奶奶的身子还是软软的。奶奶是建政后二爸家屈死的第一个人。她带着对儿孙们的不舍、带着对生命的眷恋,怀着对阶级斗争极大的恐惧毫不犹豫地投入死神冰冷的的怀抱。

二婶从牢房里放出来后,面黄肌瘦,身单力薄。一家四口,政府只分给二婶、六妹和四姐三个人土地,能种稻谷的好地不多,其他的地在两里外,且难于耕种。

二婶身材高大,却是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上重下轻,照样得带着三个十来岁的孩子下地干活(1952年秋,五哥李国孝已从我们家回到安仁镇),秋收后交了公粮和统购粮,已所剩无几,每天只吃两餐,节约着过日子,勉强能维持到春节,春节后就没有粮食吃了。饥饿的人是不会挑食的,只要能吃的东西二婶和孩子们都吃:米糠、苕菜、牛皮菜、红薯叶、野菜这些喂猪的东西都成了她们的主食,不能讲什么营养,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要说营养, 这里面最好的就算米糠了。可谁会把自家的米糠白白给你呢? 二婶只能常去打扫碾房地上和墙壁上的米糠, 当然还伴有无法除去的壁灰和尘土。那墙壁上的米糠是最好的, 特别细,不论和哪种菜拌在一起都比较好下咽。因为没有油, 甚至连盐巴都买不起,其余的糠难下咽不说, 还不容易拉出来。

建政后,李育滋公馆和老屋, 都住有解放军部队, 他们的几条猪就养在二爸家的猪圈里, 饲养员每天挑着泔桶来喂猪。二婶瞅准机会, 偷偷从桶里捞些饭菜面条之类, 淘洗后煮开给孩子们食用, 算是改善一次生活。特别是面条, 那可是好东西, 虽然经过淘洗, 姐妹们还能吃出它的美味和能量。

冬天来了,树叶枯黄,野菜全无,只好靠挖芋荷杆充饥。芋荷杆煮不烂,嚼不碎,吃在嘴里有一股麻麻的带苦涩的味道,但哪怕再难吃, 一家人饿极了, 没有别的选择, 就只有象数颗粒那样, 一点一点把它哽下去, 用以哄哄肚子。这种东西吃下去是什么样,拉出来还是什么样,三个孩子瘦得皮包骨,他们只能这样苦熬着。

生活的重压让二婶喘不过气来, 加上政治上和精神上的压力与挨不完的批斗, 使她求生不得;但看看身边几个失去父亲的幼小瘦弱的孩子, 她又求死不能。她以最大的努力勉强支撑着, 可身体却日渐衰弱, 最后她还是不能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残酷的现实让她顾不上食物的卫生, 那些生的、冷的、脏的、半生不熟的东西都是不可多得的食物。不久,她就开始拉肚子,在无钱医治的情况下,病情一天天恶化, 终于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个孩子太小,几年来家里遭受的种种灾难,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他们见谁都害怕,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只是在稻草和床板上挖一个洞,床下放一个瓦盆。二婶那带血的脓便一滴滴往下流着,孩子们趴在床边小声地哭着,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最后,二婶软弱无力地抓住三个孩子的手,说不出话来,撒手人寰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睁得大大的,她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们, 特别是她那最小的女儿, 她是死不瞑目啊! 从此,几个孩子成了孤儿,小小年纪就得去面对残酷的人生。

一个好心的邻居,看到孩子们太可怜,偷偷给了他们一些米票,三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去领米回家,路上饿极了,抓着生米就往嘴里扔。

一次,全家已两天没有吃饭,四姐李玉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看见路边有颗花生米,她捡起来端详一番,真舍不得吃它呵,先感受一下它的香气,再细细地嚼。空空的胃里竟然有了食物的感觉,花生米在胃里移动的情况都能感觉到,那滋味真太好了。这颗花生米吃进肚里,走路也有力了,这颗小小的花生米的力量,那是不到极端饥饿时绝对体会不出来的。提起此事,四姐说,她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这颗花生米的颜色、形状及捡到它的地方,更忘不了它带来的巨大的能量。

长女李国荣,原在成都会计学校学习,不幸染上肺结核,被迫停学回乡治病,家里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有钱治病?想到父母惨死,幼小的弟妹无人照顾,她更痛苦不堪。1959年元月4日不治身亡, 时年26, 短暂的人生就在如花的季节凄苦地结束了。

长子李国忠,高高的个子, 长得十分帅气, 在重庆南岸弹子石针织厂当会计, 他知道自己家庭情况不好,从来是谨言慎行。1957年“大鸣大放”,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硬是由于家庭的原因被打成“右派”, 理由是说他对“右派”的大字报看得津津有味。于是, 取消工资,仅给一点生活费,并强令劳动改造。

为了孩子们的前途, 妻子离他而去, 他每月还必须把为数不多的生活费的一半交出来养育孩子。政治上的压力和妻离子散的生活使他终日郁郁寡欢,只能靠劣质的烟、酒来麻痹那痛苦的神经, 寻求暂时的解脱。60年代末,他患上食道癌。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造反派正忙着争夺革委会的领导权,谁会来过问一个“右派分子”的死活?他还得继续劳动改造,直至卧床不起。1971年正月初一,在这家家团聚的中华民族传统节日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在大家兴高采烈祈求来年大吉大利的时候,他却孤零零地在中午十二时悄然离开人世。

至此,一家八口,只剩三个孤儿。

4

李育滋十岁左右的两个女儿,在她们的父母被关押后就担起了送饭的任务,后来我父亲和大哥相继被抓回安仁镇关押,他们又得给几个亲人送饭,每天两次。她们人小,每走到那关押人的阴森恐怖的地方,就非常害怕。路旁人们盯视的目光和阴阳怪气的吼声也让她们胆颤心惊,也特别伤心和难受。只要走到那条街口,恐惧就油然而生,多少年后这种恐惧感仍在她们心里挥之不去。

二爸家离安仁镇约4—5华里,一天送两次饭,六妹还不到十岁啊,她和四姐一起来回要走近10公里,提着篮子感到非常沉重,一路上还要遭人白眼。遇到下雨,田埂上全是泥泞,又烂又滑,稍不小心就摔个仰面朝天,全身沾满泥浆不说,饭也倒了出来。两个小女孩躺在泥地上动弹不得,心里别提有多酸楚,今天,牢里的亲人又得挨饿了。为了不摔跤,尽量选择不滑的地方走,她们就在路边和田边的谷茬上跳上跳下,送完一顿饭,即使是冬天小姊妹俩全身也被汗水湿透。

那时,家里只有幺婶一个大人,幺婶要在家里干活,要为全家煮饭,还要经常挨批斗,没有精力照顾孩子。两个女孩不愿给幺婶增加麻烦,什么事情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即使饥饿、疲劳、寒冷她们都默默承受。整天劳碌的空闲里,一坐下来就会睡觉,顾不得身在何处,也不想地上是否潮湿是否有虫子。晚上不敢独处,不敢到外面行走,也不敢独自回屋里睡觉,总是巴巴地等到幺婶把事情做完一起回屋睡。

没有多久,四姐和六妹这一双失去父母照料的苦命孩子,都患上了风湿骨痛病,而且骨瘦如柴。六妹从小身体就弱,病情特别严重,开始还能一瘸一拐地挪动几步,短短几个月后,就不能站立、不能行走、甚至不能卧床,只能被禁锢在椅子上,连大小便都需要人抱上抱下。

二婶放回家后,看到六妹的状况,心痛不已,背着她到处求医。可是家里穷得叮当响,有限的医治根本挽救不了六妹。

六妹只能半躺半坐在椅子上,如果没有人照顾就无法活下去。但是,二婶随时都会被叫去开会,接受批判,重病的六妹根本不可能有人陪伴,只有恐惧时时刻刻伴随着她。她特别怕失去母亲,怕母亲象父亲一样被叫走后就再也回不来。她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哭,只要听到外面有人敲锣叫开批判会就嚎啕大哭。无数次的敲锣声,无数次地大哭,招来了别人无数次的责骂,但她还是不停地哭,任随什么人劝阻乃至打骂都无济于事。后来发展到每晚都要哭,不自觉地哭,梦里也哭,长时间连续地哭!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哭声传送得很远很远,传到远处的人耳里,成了嘤嘤的悲泣,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有时中间还夹杂着的几声犬吠,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异常恐怖。村里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其中还掺杂着神呀、鬼呀、魂呀、魔呀、怪呀,甚是可怕。

当时,李育滋公馆已是解放军某部的疗养院,近在咫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心烦,让人不安,也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解放军伤病员夜夜不能安眠,军人们多次上门打招呼,也有不少人来责骂她、恐吓她,六妹却傻傻地望着大家,不知道也不承认在睡梦里哭过。这种情况让家人深感不安,对六妹有心疼也有责备,深怕因此一家人又要增加其他罪名。这样折磨人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伴随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忧伤与无奈。全家人时时都在心惊肉跳,恐惧亦与日俱增。

其间经历了二爸被残杀,二爸死后,二婶多次想到自杀,但看着这苦命的孩子,还是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为了生存,六妹在母亲和姐姐的抚慰下,不断与命运抗争着。几个月后,她慢慢地不再夜哭。她还学会了不少手工活,她坐在椅子上织草鞋、编竹扇、编斗笠、编筐子并得到一点微薄的手工费。就这样,可爱的六妹在连路都不能走的艰难日子里,就用她稚嫩的双手为破碎的家努力了。几年后,六妹的病稍有好转,渐渐能扶着墙杵着棍子走路了,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安仁火柴厂接纳了她,虽然只是干摆火柴签的活,但这毕竟是一条生路啊!十三岁的她从此走向社会,虽然道路坎坷,但她再也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开始学会了独立面对自己的人生。她在渐渐长大,并自觉为家里分担困苦,她自己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即使工作两年之后还不曾为自己添加一件棉衣,却把每月挣到的几元钱全部拿回家来贴补家用。1952年五哥李国孝回乡,在二婶去世后的五六年里,她几乎拿了工资的一半给哥哥,支持五哥度过了独自在农村的最艰苦的岁月。

二爸的二女儿李玉华,一边干农活,一边发奋学习、不断上进。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煮好全家人的稀饭吃一碗就赶到学校。没有钟表,有时误把明亮的星空当作晨光,等吃了饭才发现天反而更暗了,才知道自己出了差错。中午同学们回家吃午饭,但她和全家都无午饭可吃,她就利用这段时间在学校做作业。下午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看书,复习当天的功课。到家后,趁天没有黑,先挑两担水,沉重的水桶压在肩上,饿得无力的身子左右摇晃,好不容易担了水,才能吃晚饭。遇到天气不好或学校有活动,放学的时间晚,一出校门天就黑了,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在田野里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非常害怕。四姐说:这种对黑暗的恐惧心理虽经几十年的磨练,至今仍改变不了。

每学期开学,四姐为那一元钱的学费不知要哭多少次,班主任找她催学费,说:“你每天只要节约一分钱,一学期的学费就可以解决了。”四姐低头不语。老师哪里知道,除了买本子,四姐身上从来就没有过一分钱;她从什么地方来节约这一分钱呀?

四姐每天的饭几乎都是“两头摸黑,中间无着落”。再加上营养极度不良,又常蹲在田边地头采野菜,也患了严重的风湿病,双手痛得抬不起来。她顽强地和疾病斗争,硬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忍痛坚持每天抓住高高的粗树枝吊手臂,终于控制住病情。几年的中学生活,她从来没有穿过棉衣,冷了,抓紧课间休息的几分钟跳一跳来抵御寒冷。她也没有鞋穿,只好捡同学扔掉的破布鞋补好后勉强对付冬天,下雨天不管多冷,都把鞋装进书包里,赤脚走路,到了学校洗了脚才穿上,脚常冻得通红,僵硬麻木。可不管有多苦,有多难,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总是竭尽努力,勤奋学习,中学毕业后,考上了成都地质学院,进入高等学府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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