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dmund Cao 我仍然記得2003年8月5日那個悶熱的夏夜。我帶着妻子，抱着10個月大的兒子，拖着幾件行李飛抵了香港。一出機場，粘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又很快貼在了身上。對於在酷熱但乾燥的得克薩斯州生活了數年的我來說，這份潮濕確實給了我一個下馬威。當出租車在燈火輝煌的市區穿梭時，我看着周圍那叢林般的大廈，排列得密不透風，我心裡想：我究竟能夠在這個城市呆多久？ 我海歸了。不過，我常常問自己：我這算海歸嗎？香港又不是我生長的城市。我的父母還在千里之外的大陸的北方生活呢。但是，我畢竟是離家鄉不遠了。這難道不是我朝思暮想別離美國的目的之一嗎？ 年過三十，我明白了生活的一條基本規則：有得必有失。我們人常常要在熊掌和魚肉之間權衡，抉擇。有些時候，抉擇的過程是那麼得艱難，以至於讓人患得患失而錯過了許多時機，造成了日後的無限唏噓。經過幾十載的磨練，我學會了坦然接受這條生活的基本規則。我可以把各條選擇的優缺點都列出來，進行思考與比較；當考慮成熟時，心中就有了自己比較傾心的選擇。這個時候，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去選擇令我傾心的項目，馬上付諸行動，絕不後悔。 當我面臨歸與不歸的抉擇時，我也曾猶豫不已。我的確喜歡美國的人文環境和自然環境；也記得當年在順利拿到美國學生簽證時，心中暗喜：“這一去，哥們我非好好混下去，拿到綠卡不可。”但是，怪就怪在，人到了美國，等最初的新奇和興奮平靜下來之後，心中又生發出對自己曾經抱怨，咒罵過的故土的莫名的思念來。這種思念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淡薄，只會越來越強烈。 老實說，我在美國的學習和工作生活還是非常順利，輕鬆，愉快的。我沒有任何不滿（即使有不滿，馬上想想窩在國內時的日子，怨氣馬上就消失得差不多了）。我本可以按部就班地紮下根來，等待一紙綠卡到手。但是，在美國生活快滿七年的時候，我的海歸的意識卻一天比一天強烈了。沒錯，美國的空氣是清新，人權是完善，思想是自由；但我想回家了。再不需其它的理由，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海歸了。 我也在思考自己回國後肯定會面對的現實問題：戶口已經在出國前被派出所註銷了；生在美國的孩子如何落戶；外國籍的妻子如何落戶；國內的官僚主義自己是否願意去應付；骯髒的空氣，不文明的社會現象會不會影響生活的樂趣，等等。我也苦惱過。有一日，面對着牆上的中國地圖，我突然眼睛一亮：香港！為什麼不考慮香港呢？ 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新大陸。於是，我就開始着手從網上研究海歸到香港的可能性，搜集香港的一切社會資料。香港，這個以華人為主導群體的國際都市，的確有許多優點。她所擁有的國際交通樞紐地位，健全的法制，民主的政府，繁榮的經濟，毗鄰中國大陸的便利性等等，都使她越來越吸引我的心。最打動我的一個方面，是香港《基本法》裡面有關永久居留權的規定。《基本法》第三章第二十四條的中心意思是：任何人，只要是合法入境香港，並且在香港通常居住七年或以上，都可以取得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而且，像我這樣仍然持中國護照的人，如果成為香港永久性居民，就可以獲得香港特區護照。 不知怎的，我對獲得香港身份特別感興趣。我想：如果我留在美國，多年後熬到一張綠卡，再多年後熬到一個美國公民身份，回中國探親或常住的話，還得申請昂貴的中國簽證，逗留日期還有限制... ...這難道是我想要的嗎？況且，萬一我在美國熬了那麼多年，拿不到綠卡怎麼辦？人家美國政府沒有保證說要給任何訪客一張綠卡呀。似乎霎那間，美國身份在我的心目中就黯然失色了。 六個月後，我們一家人就抵埠香港了。我對香港的生活失望過嗎？答案是：肯定有過。排在第一位的失望就是對香港的狹小空間。擁擠的街道和商場，剛到的時候，真是不適應啊。周末大街上那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害得我不想出門逛商店。慢慢地，習慣了。現在，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看着光膀子的攤販們招呼着客人，聞着濃郁的榴蓮果香，被撲騰的海魚從水箱裡濺出來的海水打濕衣襟，心裡感到別有一番情趣呢。香港啊，沒想到我會來到你的懷抱里！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感嘆。 排在第二位的失望就是對香港的空氣質量。這個城市一年到頭清澈的天氣可能沒有三分之一。每天出門看着霧蒙蒙的天空，還有籠罩在煙霞里的高樓大廈，我的胸口就堵得慌。我想到了一群魚生活在一個污濁的玻璃缸里，缸里的水已經好久沒有換了。這種無法逃脫的壓抑感實在是太令人沮喪了。我不止一次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香港啊，我有一天想離開你！等我拿到永久居民身份後... ... 當然，不講講香港的好，也是不公平的。雖然我在香港總收入沒有在美國時高，但因為我不用養汽車，省了不少花費。香港的個人所得稅也比美國低得多，省了不少錢。住房面積小，不用割草，不用打理院子，省了不少錢。哦，說到住房，我的公司提供了一套面積相當不錯的公寓給我，也有房租津貼，所以，no complaint。 七年彈指一瞬間啊！ 我們全家已經拿到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了。我有了特區護照，也可以到世界上一百四十多個國家免簽證旅遊了。回大陸時，就用廣東省公安廳頒發的回鄉證。自由，方便。生在美國的孩子也因為在出生時我不擁有美國永久性居民身份而被香港入境處根據《中國國籍法》甄別為中國公民（他的美國國籍不受影響），所以他也有特區護照和回鄉證。因此，海歸香港使得我們全家沒有像其他那些海歸國內的人一樣飽嘗沒有戶口的苦澀。 真的，你可能永遠想不到生活會把你帶到哪個天涯海角去。當機遇發生時，就順流漂逐吧。該歸的歸，不該歸就留，就待。 香港，我不後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