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况,我想介绍人也没跟你讲得太清楚,我想我还是自己再跟你解释一下吧。”永陆抹了下额头的汗,又拿出他大学的毕业证书放到我面前,“情况是这样的,其实我没有在那家出名的大学读满四年,我是转进去的,有点‘野路子’,不过情况是......”终于永陆把自己想好的一段话,对着我倒了出来,原来他那个转校又转系故事很长,也很无聊,何况我又不是用人单位在找新新人,需要知道很多学术上的细节,我们只是在老法相亲,他的大学文凭如何得的,不是我们今天的主要话题,何况他和我一样,都没有成功,都可以一人写一本“我的失败都是在复制”,但他做为知识分子的他,还是很执着地要把很多细节交代清楚。只是我们都已经是四十单身人了,照社会上对“剩”的级别,已经是“剩父”和“剩母”了。如何拿文凭,早应该不在谈话的范围内,自己很想走,但我还是很耐心地把他那部分的故事听完,否则回到酒店也是一个人,又能如何打发时间呢?明天就要回美国了,今天是上海的最后一晚,居然和回家的第一晚一样得没有激情,淡得如水。 永陆继续和我说着他当年的大学生活,眼睛里有跳跃的人生轨迹从他闪亮的神态中流露。而我的记忆却去来回的闪在美国和曾经的上海间,过去的十多年以为自己很有眼光地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在了一个一心要做医生的上海男人身上,他也说常说最爱的就是我。将来等他做了正式医生,手头宽了,就买幢大房子去结婚,这么一幅美丽的未来图,象个大面饼挂在我面前12年,从一个羊年,等到下个羊年,叫我把原本在读的酒店管理学放弃了,报读有工作保证的护士助理课程来维持我们的生活,最后他的愿望实现了,买大房子,当医生,可惜和他进教堂的人,却不是我,我还记得他用很科学的口气告诉我,我年纪也大了,生小孩风险大,小孩的基因也未必会很好,大房子里没有继承人和继承人有问题都不是个事。所以,他只能割爱,把曾经最爱的我留在了大房子的外头,给我最多的自由去选择合适我的空间,他则待在了房子的里头,还说带了对我的回忆。曾经我们还会在他婚后偷偷出去约会一下,只是那个感觉已经不再如过去,我发现自己连做他小三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我的一切只能从头来过,我有的只有个美国身份,因为上海户口报不回去了,平治车买的就是旧车,现在就更旧了,发动引擎前,要拿橡皮榔头在车头上反复敲打几次,车才发得起来。一套够自己住的共渡公寓,硅谷的房子不受全房价跌的影响,还是一片涨声,但我的房子太小,学区也普通,却随了全美的潮流在跌。于是,听到了背后人对我的取笑,她投资实在没眼光,看老公看走眼,连房子也买走眼,车子更加不敲不会动......上海我唯一的亲人小阿姨,说她眼光好,要替我张罗亲事,于是,我回上海休假了。 小阿姨真是有本事,从她那嘴巴里出来的我,似乎很高大,“她开奔驰车,自己有房子,已经是美国人了,还有颗中国心,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上海老公靠得住,特地来上海相亲。”我之前对阿姨的那种说法,有点起鸡毛疙瘩,不过听久了,也觉得自己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在硅谷的工程师男人,从挑公司到挑老婆都要潜力股的样子,上海男人一听我已经是美国人,都会眉头挑一挑,“哦?”一下,让我也觉得给自己加了不少分,而这种加分,叫我回上海相亲感觉比较自在,不会对自己那毫无眼光的“投资”遗憾。 永陆是我最近在上海看过的第二个男人,阿姨说他很老实,基本上下班就回家陪父母看电视的,很少晚上出来,他肯晚上出来陪我泡茶馆,面子算很大了。我信他是很少晚上出来约会的男人吧,其实还没到深秋,但他大概怕晚上回去冷,衣服刻意多穿了点,只是有点太多,多的没办法叫他转身,人也看上去头也小了。叫个服务生来加点茶水,他已经转不过腰,而需要整个人一起带了衣服转,我暗自觉得好笑。“你笑啥?是不是我刚刚说了啥?”永陆忽然问,我说不是关于他大学的,他说其实他也觉得他的生活没啥好笑,“我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本来希望我也出来做老师的。不过,我觉得我的个性不适合教人,结果,还是在科研单位,单位效益不好,但过得去。”说完,他从牛皮袋子里取出很多证书,“我几乎都考了,托福我半年前考过了,过六百了,GRE也考了,两千多一点点,然后电脑技术的上岗证......”台面上忽然多了很多红色的证书,忽然有本颜色不大一样,我拿起来看看,“你还有大厨证书啊?”我惊异地说,永陆腼腆地一笑,你交了钱,这个证书就都有的,不过他说他煎的鸡蛋家里都没有他那个水平。“我想我还是把我有的技能都给你看看,否则,你将来觉得我吃你的闲饭。”我不知道阿姨是否说了我很急之类的话,让他觉得他就是那个丈夫人选。我几乎喷出嘴里所有的茶水。 “这个过程很长,我们都需要时间。”我说,“我们其实也没啥时间了。现在都讲闪,我看我们都这个年纪的人了。假如你觉得我不错,我也觉得你不错。我们就可以把事情先订下来。”永陆变得很积极,他那厚重一身的衣服也跟了一起抖。头上继续冒着汗,我给了他纸巾,他却已经拿出一块有点旧的手帕在抹,用完放完里面口袋,我把没有用过的纸巾放回台面,“现在很少人还会用手帕。”我说,看了下台面上的纸巾,他忽然觉得那个细节错了,马上补救式地说,“我其实平日用的也很少手帕,不过,这个今天忽然发现有就用了。”接下来又冒汗了,他很随意地又去摸了摸手帕,但马上拿起那片我刚才递给他的纸巾来回地擦,我才仔细看了他那张脸,很秀气的江南人的脸。抹去了脸上的汗,却没有抹走他那没啥恋爱训练的细节。 “送我回酒店吧。今天有点晚了。”我说着,他马上抢了把钱付掉,然后把所有的证书放到塑料袋里取了走,只是那么一扎地拿着,好象手里拎了带可以随手扔掉的垃圾,但他却拿的如此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他手里的证件证书,真的能在美国有啥用,他的托福是过了,但我随后说出NAPKIN他却是反复想了又想,那是啥。我们一前一后走到外面,在选择叫车子还是走回去时,我说坐车子,他说走回去,“路程不远,这样我们讲讲话你还可以多了解了解我。”他说着,和我走得很近,我们两个肩膀都靠在一起,但我却没觉得有温度。 不记得永陆是如何送我回房间,我只记得我房内暖气开得暖了,他就开始把今晚穿得过多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脱到最后,就剩下衬衫时,我笑了,然后他忽然过来吻了我一次,接下来我们都过头了。现在他躺在我身边。他的手机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下面响过几次后,变成另种声响,那是短消息,我叫他去听下电话,他把自己裹得很密以后下了床,便很准确地摸到电话,也没看那个电话从哪里打出来,他已经开始拨电话,如此顺滑的动作之下,我似乎一切都应该都明白了,打电话来的不是父母,是他的亲密朋友,忽然心冷了,于是等他打完电话回来,看着他脸上挂着还没散去的笑癔。我清了下喉咙,“我们做个交易吧,一共七万。你先给我一半,等我把你弄出去后,你再每个月还我。”我说完那个钱,我觉得至少自己可以去换台新车,然后把那套小房子的余款全部供完。以为他会和我争一争,他却意外地哦了一下,只说价格是否能再降点,我说这个是做戏做全套,他来了美国我会负责很多事,跟真夫妻一样,然后再和平分手,这个价合情合理。 永陆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你的话跟你的人和昨晚好象不象一个人。我哪里得罪你了吗?”我说没有,生意归生意。我起床开始整理,我今天就要离开了,遗憾很多,但也不遗憾,至少可以把车子换一台。 海关口,他向我招手时,我哭了,不是难过和个看上去老实的男人说再见,而是跟那个曾经的我说了句再见,至此,我要把自己失去的投资一点点收回来,感情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年纪已经上去了。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了,只有用钱来补,否则将来是白发苍苍的我求他莫要离开,比现在要苦的多,我哭得很伤心,发现我原来也会变坏,永陆在那头,以为是我对孤身上路的伤感,跨过栏杆再过来抱了我一下。“这个免费赠送,不算你钱。”“你钱WIRE给我。”我还是把钱的事再最后盯了一下,“知道了,知道了。”永陆说着,接下来,就是我嚎涛大哭地叫保安叫我哭完再进闸。 周围人则颇有感动,拍了永陆说,“一个女人要出去拼生活,你就多担待担待了。”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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