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令人艷羨的成功人士，有價值幾千萬的家業，還有美麗又識大體的太太，兩個兒子分別在念初中和小學的私立學校。在他的太太眼裡，事情遠不像眾人羨慕的那樣，從七年前他半海歸後的第三年那個年初的團拜活動開始，他們的未來不再令她嚮往。 她，多年前，就是國內外企的高級白領，模樣端莊氣質好，又善於擺平上下左右各種關係。來美嫁給他後，他手下的員工私下裡的共識是：老闆做事，老闆娘做人。她跟他一起經歷了事業起步和成長期的種種激流險阻，外加精心調配飲食，以期使他多病的身體能保持足夠的精力挑起大家業。 像以往的幾年一樣，七年前的一月初，她向家裡幫助她照顧兒子的阿姨安排好各項雜事後，便和他踏上了回國團拜分公司員工的旅程。 在飛機上，他看上去很累，像霜打了的瓜秧，話比以往少很多。她心裡盤算，這次回國，要給他買些蟲草，靈芝，鹿茸，回來時給他煲湯補一補。總是這樣在太平洋東西兩岸來回奔波，加上繁瑣的業務，打點，應酬，強壯的人也不一定吃得消，何況他幾種病加身。 來到下榻的飯店，他沒有帶着她去逛她喜歡的街區，店鋪，收拾完行裝，他說不餓，兩人就在樓下餐廳隨便吃了點東西。回到房間後，他說明天的活動挺緊張，還是早點休息吧。看到他為了家和事業奔波得這樣勞累，她心裡很內疚，決定要找機會跟丈夫說多放手，少離別。已近知天命之年的人，事業有了不小的規模，手下的人都挺得力，該把透支的身體 好好補償一下。
看着他顧自沉沉地睡下，她心裡有種難以言狀的滋味。是憐惜? 是失落？是自責？是嗔怨？是......？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有點。她在浴盆里直泡到水有些涼了才出來，又精心地吹乾頭髮，給自己細緻地抹了晚霜，噴了前年過生日時他送的Burberry香水，穿了一襲這趟行程前剛買的Victoria Secret 睡衣。沒有了兩個還不諳世事的禿小子的打擾，心裡覺得有些空，想着他們會不會給阿姨找麻煩? 作業是不是都按時做了? 有兩個未成年兒子的媽媽，心總有一大半懸在他們身上。只有在這和他獨處的時光里，她才不自主地心生蕩漾。近幾年的聚少離多，他有時因工作壓力而常有的反性格的沉默，使她常憧憬這個年紀的夫妻應有的甜蜜和溫存，可平時自己的精力多被兩個兒子的學業和各種活動，在美總公司的一些雜事的處理，教會的服侍和一些公益活動占用。只有這難得的兩個人獨處的時光，才使她恣意地感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得到應有的愛撫了。 “發乎情，止乎禮”的古訓她從未違背過。她把床頭的燈光調暗，從對面的梳妝鏡里，她看到自己雖已中年，但仍姣好的面容和還輕盈的體態，這些也許得益於寬裕的生活和有盼望的忙碌。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一股熱流湧上兩頰。輕輕地把被子撩開，悄悄地把身體挪近他，緩緩地把手臂搭到他身上，期待着那久違了的------。 他似乎睡得很沉，對她精心營造出的氣氛，沒有任何反應，有點不象他。再試，還是沒有反應。三試，他終於說話了：“挺累的，今天先睡覺吧。” 十幾年的夫妻，吵過架，拌過嘴，生意不順時，他甚至摔過電話，身體不適時，他甚至拒絕吃藥。生意場上叱詫風雲的人，有時可能需要在家人面前肆意地宣泄，去平衡他們為了生意而不得已的屈就。對付他這些個性的最後殺手鐧就是她的眼淚。每次暴風驟雨過後，都是風和日麗。他會不顧旁人在場，道歉和恭維的話脫口而出：“老婆辛苦啦，老婆委屈你啦，你今天看上去很迷人......”。除了一串甜言蜜語，還會給她個大熊抱，在臉上留下幾個吻。什麼樣的太太不會被這樣的老公俘虜？做起生意來，他運籌帷幄，計算精準，張弛有度；可生活上，他卻總是那樣不理智。 “挺累的”，也許是真，“先睡覺吧”，可他在飛機上幾乎一直都在睡覺。也許沒睡夠，需要繼續睡，可以往他再累也沒耽誤過這種美好時光。莫非他真的老了，體力不支了，他畢竟比自己大六歲。近一年多來，他在國內的業務突飛猛進，進賬成幾何級數增長，身體拖成這樣也許就是代價。想到這裡，她不知是為了他，還是為自己，止不住地流下眼淚。他睡着，她哭着，他沒有了以往的敏感，她不情願地咀嚼着自己的失落。一夜無話。 第二天的行程，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緊張。當地的分公司早上十點才派車來接他們去公司與員工見面，中午的招待午宴也是分公司早就在附近的酒樓安排好的。晚上七點多才去機場搭一個小時的飛機去另一個城市，準備參加另一個分公司的團拜活動。他們要做的事是：例行公事地和員工們握手，說上些感謝和鼓勵的話，問問員工們對公司的業務有些什麼建議，大家坐下來一起把酒言歡。他，自從多年前的一次酒精過敏險些送命後，就再也沒碰過酒，這種場合都是以茶代酒。他從來都牢記那句前輩的訓導：打一千，罵一萬，全憑年根的這頓飯。只有這一天，他會放開地和員工們說笑，本來就不乏幽默感，又知識淵博的他，只有在這一天，才把他的口才和睿智展現在下屬員工們面前。午宴的最後一個節目是，他要把分公司按一年的業務表現，事先為員工準備好的紅包依次發到每個人手裡，以示老闆的仁義和關愛。與以往的幾年比起來，今天的這些例行公事，他做得有些生硬，好像有什麼心事。 午宴後他讓分公司派人把她先送回飯店休息，自己要去分公司處理些事情。聽到他的這個決定，她很詫異。以往他到哪裡都是帶着她。全公司上上下下的員工都有些怕老闆，但都喜歡美麗又親和的老闆娘，多少次勞資之間的衝突，都是老闆娘出面幫忙化解，為什麼今天他要去單獨處理事情？ 昨天晚上沒睡好，加上時差作祟，她還真是需要回飯店睡上一覺。心裡的疑問等他回來再問問清楚。 一覺醒來，外面的天已黑透了，一看表，五點四十，正是上下班高峰時段，到處堵車，他再不回來晚上的飛機就會晚點。就在她起來開始收拾行裝時，聽到了房間門鎖轉動的聲音。他走進來對她說：“司機在下面等我們，快收拾完下樓去機場”！與以往比起來，他這兩天的話少很多，口氣又生硬，眼睛也沒看過她幾眼，加上昨晚的被冷落，今天下午的被放單，她似乎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但又不知什麼時候，怎樣發問才不致壞了這趟行程的興致。 晚上十點前，他們已在另一個城市的飯店裡安頓好。他又說：“明天活動緊張，早點休息吧”！說這話時沒有看着她，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她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特意走近他去問了這句話。 “你們女人都這麼疑神疑鬼。”他邊把臉背轉過去，邊向床邊走過去，看來又是要獨自早早上床。 她從他的答話里像是聽出了什麼，跟着他的話就問了一句：“我們女人，難道你還有別的女人”？她特意把“我們”兩個字說得很慢很重。 他停下了走向床鋪的腳步，轉過身來，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光看着她。 她從這種眼光里讀出了她永遠都不願讀到的東西。沒想到自己的一句似有意又無意的問話，竟成了十幾年辛苦打拼，建立起令人羨慕的事業和家業的休止符；也沒想到一向疼子愛妻的他，其實有着一顆“博愛”之心；更沒想到儘管他一身是病，竟能在知天命之年開始了人生第二春。 他交代了他和她2的過往經歷。她2，25歲剛過，就是在今天的午宴上那個朝氣逼人，能說會道又頗有心計的辦公室主任。她2已經給他生了一個有七個月大的女兒。前年秋天她2請假說回老家S省，和自己一個多年的戀愛對象結婚，其實他們一起去了幾個著名景點度假，而那時正是小兒子得病住院，她打電話無人接，又連着發了幾封電傳，過了兩天他才回話說正處理些棘手的事，處理完就回美國看望兒子。度假回來不久，她2就發現自己懷了孕。令他最感動的是：她2堅持為他把孩子生下來，而且是個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兒。目前，她2正克服種種困難，邊堅持上班工作，邊辛苦為他撫養女兒，這充分證明了她2是個多麼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女子。 她無言以對，也許應該說她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看着他用那麼欣賞和負疚的口氣談着她2，她幾近崩潰。 她第一次拒絕和他一起完成餘下的行程。她提前回到父母身邊，只是說身體不適，回家裡來休養一下再回美國，並用同樣的理由電話告訴幫自己照顧兩個兒子的阿姨。 她提出要和他離婚，可他卻說她永遠是自己的太太。為她換了更大的房子，最好的車，只是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人影，連電話也打得越來越少。兒子有時會問：“是我們全家搬回中國，還是爸爸賺夠錢回到美國？” 她不想讓一些人看他們的笑話，在老的朋友圈子裡，替他遮掩着那些令自己不齒的事實；她也不想讓還未成年的孩子心靈受傷，不斷地跟他們編造些謊言；她強迫自己做很多事，以此來沖淡，減輕無情變故給自己帶來的深重傷害。 五年前，她借回國的機會找到她2，打了一個大紅包，說是給那個女兒的見面禮。她2見到她就熱情地奔過來，雙手緊握她的手，一口一個大姐叫着，比自家的親姐妹還熱道。她勸她2趁年輕考慮自己的終生大事，女兒她可以帶到美國去幫她2養。她2說：“大姐的美意我全心領了，錢，大姐還是拿回去，我是算準有能力養這個孩子才生下她。生了她，我就一定能把她養大成人。大姐別為我們母女擔憂，你要帶兩個半大小子也不容易，你還是多保重吧！”這次談話後，她充分意識到，自己絕不是她2的對手。 已經放涼了的這份夫妻名分，去年初突然又要生變故。在他短暫的一次回美行程的第二天，她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份他已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並附有一份財產分割清單，明確告知：美國的財產按法律規定各得應得的一份；鑑於中國的財產是他近十年拼命掙下的，勸她不要過問，不然，她該得的那份也拿不到。 她曾經那麼佩服他的經營頭腦，雄辯的口才和對很多相關法律知識的諳熟，怎麼現在竟然倒退到跟仍然還是妻子的她玩恐嚇，威脅的地步？是什麼因素促使他這麼突然急着要辦離婚，又強硬地提出讓她必須接受的條件？ 她那曾經流血不止的心傷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她已沒有了要靠心機為自己謀得利益的打算，因為她知道每一次的爭取同時可能是更大的失去。她相信法律的公道，相信她皈依的宗教會給她帶來平安。 一年過去了，最初是他急不可待，試了幾次，她都堅持要找律師，對簿公堂。從下半年開始，他沒再提離婚的事。 她心裡清楚，生活還不知道有多少變數，儘管被好房，好車，私校，成功的海歸這些光環籠罩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