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同学金国营,是江西省高安县龙潭公社上岗大队东边村人,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在他出事儿之前几个月,我跟我女朋友决定这辈子一起混了,找黄晓明借了六百块钱,去东三环健翔家具城买了个席梦思床垫。那时候我住在昌平,也没有私家车,卖床垫管送货,但只给送到北京城里,我于是去找金国营,说好了先把床垫放在他那儿,等我公司有车进城办事儿的时候,再拉回来。 现在算一下,我送床垫到他在西直门内宿舍的时候,距离他去北师大游泳比赛淹死只有半年多了。可是我们两个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们把床垫放好,已经是中午了,金国营留我吃饭,做了好几个菜,我全忘了,只记住有一个是青椒炒肉片儿。并不是炒的味道有多特别,而是他在炒这道菜的时候,我恰好进去了。国营住的四合院,原来是建设部一个副部长的家,那时候已经败落了,一个院子住了七八个年轻人,厨房就是大门口的门房,黑咕隆咚,烟熏火燎,国营在厨房里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炉火正红。我推门进来,他正拿了瓶料酒往锅里浇,哗啦一下,炒勺上空热焰升腾,国营一边颠勺,一边转脸对我莞尔一笑,说,加点料酒,相当于放味精,炒出的菜味道鲜。说话的时候他的笑容完全绽放开来,洋溢出江西革命老区才有的热情和真挚,我看着他的脸心中暗恋,这样的好基友,如何能不让人想一辈子拥有。 人生难免好多经历,但经年不忘的往往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儿。我从焦作煤矿刚回北京工作的时候,第一次到北京的朋友家吃饭,朋友家住麦子店的高层公寓,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忙活。我看到她把猪肉丝切好以后,放在水里泡一下,感到很奇怪。她跟我解释说,肉丝在水里泡一下,再攥干,才能把血水清出去,再加料酒淀粉重新调过,炒好了口感滑嫩,而且不会有血腥味儿。我们瓦房店农民炒肉从来都是大火直接下锅,葱姜爆炒,看到北京姑凉这样精细地处理食材好生感慨。做好的肉丝是不是滑嫩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她家的厨房很明亮,抽油烟机一直嗡嗡作响,炉灶设在窗前,雪白的瓷砖墙壁。那天下午我朋友用发带盘起一头黑发,光亮的额头沁出细汗,窗外是北京东郊碧蓝如洗的天空。 我后来的一个的同事焦小谋,她的老婆吴冬梅是我给介绍的。细究事情的经过,应当也不算是介绍,只能凑合着算是拉了回皮条。我们三个在一个公司工作,老焦比我大几岁,吴冬梅比我小几岁,老焦看上人家了,自己不怎么敢说,一直逼着我去跟吴冬梅讲。那天他正在做红烧肉,我跟我女朋友在楼道里闻到肉味,敲门进去,本来是想蹭顿饭的,老焦看见我女朋友又开始骂骂咧咧,说他这么大年纪也没有女朋友全是我的错。他让我去楼下找吴冬梅吃饭,于是我到楼下去请,吴冬梅点头答应,跟我款款上楼。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四个人吃了一锅肉,七八个馒头,吃完饭我跟我女朋友就走了,留下姓焦的和小吴一对儿孤男寡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天我刚下班,老焦和小吴敲门进来发喜糖喜烟,说他们刚登记结婚,老焦洋洋得意,小吴一脸淫笑,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我那个席梦思床垫,还在西直门金国营那里没拉回来。 现在人们日子过的忙,朋友相聚自己动手做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国内APPS的使用更是普及,即使在家里请客吃饭,也可以电话订餐,听说还可以把厨师请到家里,煎炒烹炸之余,临走前刷好碗筷,桌子都给你擦的干干净净。虽然好吃方便,但我总觉得不像以前主人亲手为客人做吃的那样有感觉。说到这我想起来了,我在北京混了十年,北美呆了十几年,有钱好客抢着买单的朋友有几个,到大馆子蹭吃蹭喝的机会也不少,可是印象深刻有关吃的记忆,却全是上面那种老友一起亲手做东西吃的时刻。看来吃东西是人生中头等大事,大家围成一团一起制作分享食物的意义远远超出了食物本身,在人类展现彼此信任、关怀、爱戴的各种亲密活动中仅次于上床。而一个人亲手为你做一顿饭食,再和你共享,更是意义深远,极有可能就是你一生中最生死攸关的那一刻,虽然往往因为你还年轻,日子过得太乱而被你忽略错过。 马蓉是我大学美女同学,B型血,精力旺盛,学习好,轻松考上研究生,是校女子网球队的队长,课余还在昌平高尔夫球场做陪练。马蓉志向高远,不和班里同学来往,不和同年级的男孩儿约会,交往的都是成功人士。快毕业那年,我们都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找工作,马蓉突然回来告别,请全班到大董吃饭。原来她和当时最高院的一个头好了,事情闹的太大,满城风雨,牵涉太多,无法收场,双方刚刚达成协议,马蓉拿到一大笔钱,护照签证,条件是离开中国,去美国生活,再不回来。 所以后来我听到马蓉嫁给王宝强,感觉不可理解,那时候王宝强刚红,估计也没有多少钱,全部家产加起来还不如马蓉一张银联卡多。我在大纪元报上看到他们订婚的消息以为是造谣,专门去长滩本特利山庄马蓉的家去问她。我到的时候看见马蓉正在指挥一群工人搬家,跟我说她已经卖了房子准备回国。那个英国汉密尔顿来的管家跑前跑后,看见我进来了还拉起我的手有些恋恋不舍。马蓉让我坐下,告诉我她和王宝强的故事。当年她偷着回国,在洛杉矶到北京的飞机上和王宝强邻座,王宝强有说有笑,看她不开心,一路上讲段子哄她,到了北京要带她出去吃饭,她累了,王宝强就自己下厨房给她煮了碗方便面。 我要是记得没错,她跟我说那是一碗康师傅牛肉面,面里卧了两个鸡蛋,一颗上海白菜,她刚洗完澡出来,围着浴巾吹头发,王宝强捧着面进来了,小心翼翼放到茶几上,一边吹着,眯着眼咧开嘴对她傻笑,她突然好感动,就在那一刻,她决定让什么最高院什么成功男都他妈见鬼去,眼前这个小个子才是自己一辈子死跟到底的人。 所以现在网上传什么马蓉和宋喆合伙做下世纪大案,骗钱骗财,打死我也不信。王宝强我从来没见过,除了吃面这事儿,他的事情我也了解不多,电影也没看过几部。但是像马蓉这样的姑凉,经历多少风雨才见得彩虹,如果为了钱为了地位身份这些事情当年就不会答应一个人出国。两个人在飞机上萍水相逢,走到一起,养育一对儿女,世界上什么样的感情能比建立在一碗方便面上的爱更坚定长久的呐? 至于马蓉是不是和宋喆上过床,上过多少次,王宝强是不是七夕那天给23岁网友发红包,这些都是旁枝末节。我在社科院人口所工作的时候做过一个社会调查,以北京为样本,已婚家庭中男人出轨率是80%,女性是70%,那时候是90年代末,城市生活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而且这个统计只包括自己承认的数字,两者相加就是150%,简单地说,平均来讲,每个北京已婚家庭,至少有一位有过婚外情的几率超过百分之百。结果怎么样,这么多年过去,北京大妈大爷还不是早晨手拉着手逛早市跳广场舞吗?王宝强的儿子长得不像王宝强就更不是个问题,管他是跟谁生的,孩子跟谁过就跟谁好,谁养的不就是谁的儿子吗? 基督带着他的13个弟子,在圣嘉美地传教,看见一群男女在围殴一个女人,女人倒在地上,衣衫褴褛,面带血迹,基督看了,心生怜悯,于是问道,为什么你们这样对待这个女人,她犯了什么罪? 众人答到,她和邻居通奸,犯了奸淫罪,应当被乱石打死。 基督问,你们谁没有犯过奸淫罪的,可以丢第一块石头。犯过奸淫罪的,可以走了。 于是,围殴的人群散了一半儿。 基督又问,没有犯过奸淫罪,但是看到别人妻子女儿丈夫儿子心中有过邪念的,也可以走了。 于是,剩下的另外一半也散去了。 一同散去的还有基督的十三个弟子。 广场上一片寂静,被打的女人抬起头来,想对基督说声谢谢。 她赫然发现基督也走了,只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在低头看她,他光着屁股,瞪着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无邪的眼睛。 焦小谋和吴冬梅在一起生活了五年,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四岁的时候,吴东梅得了心肌炎,因为误诊成流感耽误了治疗,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我终于等到我们公司食堂的东风卡车进城买菜,请师傅拐到西直门桥下金国营的宿舍拉回了我的席梦思床垫。几天以后,建材局规划院在北师大组织游泳比赛,金国营参加五十米潜泳比赛,跳下泳池就没有再上来。他死的那年只有22岁,甚至不知道东欧剧变苏联解体香港回归这些事情。而我在他死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常常在梦里见到他,面容永远年轻英俊,情节真实细致,场景栩栩如生,以至于直到现在,每天早晨将梦将醒那一刻,我都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早已离开了我们。 给我做饭的麦子店的朋友,把切过的肉丝泡出血水,再小心翼翼地攥干,用料酒和淀粉重新调味,加上姜丝、葱花、蒜,煸炒苦瓜,炒了满满的一盘。那天下午,我们两个人在她落地长窗前的饭桌前对坐,面前摆着这盘肉丝苦瓜,喝了一瓶二锅头,一直聊到太阳落到保利大厦后面。和我年轻时候很多次男女独处一样,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年以后她嫁给了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男孩儿,男孩子高大有型,看上去有点像前两天奥运会退赛的那个河南小伙子。他们一起生了个男孩儿,却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分手了。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国外,从来也没问她是什么原因,但我一直记得,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时间过得很慢,空气凝滞湿粘,我有些出汗,她穿着短裤,两条白腿像温润的玉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还记得,我目光停顿在她阳光下双腿的那一刻,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后,我可能会想起这一刻,在很多年之前的那个夏天的午后,太阳挂在保利大厦的楼顶,我正想着将来的某一刻,我会怀念我正在经历的这个美好时光。 至于马蓉的故事,完全是我编的,我认识的那个朋友叫刘蓉,后来嫁给了那个二流演员,他们后来也有好多事儿,只不过宝宝没有那么大名气,蓉蓉也没有那么狗血,没有机会上头条,被全世界华人关注刷屏。不同的是,这两个人的事儿和我讲的上面的所有故事有着不同的结局,他们的日子终归沉淀、老套乏味,这么多年依然在北京相濡以沫,苦苦厮守。我编这么个故事,就是想说明,人生苦短,不是所有给你做过青椒肉片、苦瓜肉丝、和红烧肉的人,都有缘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啊。所以这一切完全看你怎么想,或许这些因为一碗面而相爱的缘分,因为一时冲动而做的承诺,和那些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誓言,是那么的来之不易,如果真给你个机会用一生去实践,就算一辈子做几次宋喆王宝强也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