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按:这是一位学者文章中的某些片段。本人推荐这篇文章是想说明,要分析某种主义,应该有历史主义的态度。当时的争论与现在也有某些相似之处。作者姓名隐去。
第一次大战后,哈耶克目睹左派在俄国,右派在德国和意大利先后取得政权。同时,社会主义运动在整个欧洲风起云涌,社会主义思潮如日中天。不仅在欧洲大陆,甚至在自由主义发源地的英国,社会主义都成了上流知识分子沙龙里的时髦话题。以凯恩斯为例,他经常涉足两个社交圈:布卢姆斯伯里(Bloomsbury)文化圈和以韦布(Sidney Webb)、萧伯纳(G. Bernard Shaw)等人为主的费边社(Fabian Society)。前者,在哈耶克看来,是社会主义者的摇篮。后者,众所周知,是社会主义的公开阵地。以凯恩斯的社会地位和学术声望,其社交圈竟“赤化”如此,社会主义在英国的影响可见一斑。因此,哈耶克有理由相信,历史正在证实他的假设:一股来自东方的集体主义狂飙,正在席卷欧洲,侵袭英国。哈耶克真正担心的,不是俄国、德国和意大利的极权主义。那是既成事实。哈耶克真正担心的是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大国,是否会走上俄、德、意的老路?英国是哈耶克昔日的精神家园,今天的衣食父母、安身立命之地。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哈耶克都应挺身而出,捍卫心目中的自由资本主义圣地。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俄国、德国和意大利的经验,究竟能否在欧洲作普遍的演绎推理?或者,换句话说,在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和布尔什维克革命党之间,在凯恩斯、萧伯纳和希特勒之间,究竟有没有本
质的区别,他们之间有没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二十世纪初期,在国际上,英国“日不落帝国”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国内,社会矛盾日益尖锐。传统资本主义的日薄西山、人心丧失,正可以从社会主义的蓬勃发展中得到反证。一九二五年,凯恩斯在剑桥发表的题为“我是自由主义者吗”的演讲,反映了他对当时英国社会矛盾的深刻观察。凯恩斯认为,英国政坛正被两股势力操纵:右派的保守党和左派的工党。凯恩斯蔑视右派的智商,但同样讨厌左派的气味。在凯恩斯看来,保守党内的右翼是墨守陈规的死硬派。他们分不清为资本主义治病和布尔什维克之间的差别。凯恩斯同情他们对传统资本主义的热爱,如果时光倒流一百年,他也会加入这一行列。可惜,这种感情,今天无助于资本主义在当代的生存。工党内的左翼,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灾难派。不管他们的名字叫“雅各宾”还是“布尔什维克”,全都一样。他们一味要求推翻现存秩序,结果只会导致灾难。如果他们的目标是“社会正义”,凯恩斯乐观其成;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阶级斗争”,凯恩斯则不敢恭维。右派的右翼和左派的左翼,分别是各自党内的积极分子,他们为党创造力量和激情。这是凯恩斯最担心的一群人。而右派的左翼和左派的右翼,则分别是各自党内的知识分子,他们为党提供道德和智慧。凯恩斯更喜欢处于保守党和工党之间的自由党,但他似乎料到自由党前程渺茫。因此,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右派(保守党)的左翼和左派(工党)的右翼,或许是退而求其次的政治选择(注6)。
凯恩斯和哈耶克的辩论,作为两种思潮的冲突几乎贯穿于整个二十世纪。当然,加入这一思想交锋的远不止他们两人。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社会主义思潮在这场冲突中始终占上风。在凯恩斯生活的年代,不仅马克思主义在欧洲具有重大影响,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者更是活跃于欧洲各国。在德国,有伯恩斯坦Eduard Bernstein)的“进化的社会主义”。在法国,有走议会道路的饶勒斯(Jean Jaures)的社会主义。在英国,更有文豪名流发起的费边社会主义。后者,是英国工党崛起的基础。社会主义在知识分子中的巨大影响,还有两个突出例子:一个是法国文豪罗曼 • 罗兰(Romain Rolland)于一九三一年发表的《向过去告别》(注10),另一个是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在一九四九年发表的《为什么走社会主义道路》(注11)。他们两位,一位是《约翰 • 克利斯朵夫》的作者、有世界影响的文学家,一位是现代物理学、相对论的奠基者。他们有如此不同的个人背景,却不约而同地赞成社会主义。可见,社会主义在欧美作为一种思潮,决不是少数人的阴谋,更不是逼上梁山式的造反。同时,也可见,资本主义作为一种制度,一定存在着某种缺陷,某些问题。在这五光十色的思想交锋中,凯恩斯的立场接近于他所谓的“左派的右翼”,或“右派的左翼”。而哈耶克及其所属的奥地利学派,却以其道德勇气,始终坚持着少数派的立场。凯恩斯和哈耶克的辩论,之所以能被视作二十世纪这场思想交锋的集中体现,是因为他们的辩论直接影响了后来西方各国的发展道路。在这个以西方文化和资本主义经济制
度占统治地位的世界上,谁影响了西方,谁也就影响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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