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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立新是一個特異的存在
無論之於娛樂圈還是之於這個時代
他生於1968年,父母給了他一個那個年代最常見的名字“立新”。做了演員後,身邊有人建議他改個更容易被人記住的名字,不過他完全沒動過那個念頭,在他的觀念里,改名字如同整容,“是把自己原有的一個代號給塗掉了,特別不對。”他說。
他2006年開始演戲,2009年開始成為“全職演員”,十多年的時間裡,他以不同的人物形象輾轉於話劇舞台、電視熒屏和電影銀幕上,他把那些嚴肅的外國經典話劇搬上中國話劇舞台,想要跟中國的觀眾有心靈層面的交流。然而很長時間以來,他在台上酣暢淋漓,台底下原本就為數不多的觀眾,回饋給他的卻是一種巨大的疏離感。
回到影視劇中,大多數時候,他是配角。就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一個熒屏中熟悉的陌生人,一個話劇舞台上長久不被注意的演員,構成了趙立新和“當紅演員”的距離,這距離似乎很難逾越。
不久前,綜藝節目《聲臨其境》的播出,終於讓大眾重新認識了趙立新。他成為了一個明星,被廣泛討論。他強大的影視劇配音功底和對多國語言熟練的駕馭能力,甚至,他的襯衫馬夾和西裝三件套也成為網絡上熱議的話題。
他是編劇,演員,不久的未來可能還會是導演,他還曾是中央戲劇學院和中國傳媒大學的老師。而在所有這些外在的標籤之下,他的自我定位一直沒變,他是一位表達者。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的表達被接受了,皆大歡喜,沒被接受,那我也表達了。”
在社交平台上,趙立新從來不給自己取任何暱稱,“我不會躲在一個暱稱背後說話,我要對我說出的話負責,那是我拋出的思想。”趙立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從不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私生活,很少發朋友圈。他看到旁人分享的生活點滴,諸如今天去了哪,吃了什麼,底下有很多人點讚。他不理解,“那些太瑣碎,太個人,於我有意義,於他人無意義。”那些都不會激發起他的分享欲,而看到一本好書,以及看到一種在他看來極端惡劣的社會現象,會激發起他表達的欲望。
趙立新是一個特異的存在,無論之於娛樂圈還是之於這個時代,但他似乎從未尋求改變,做出迎合,如今,他終於被重新發現。而此時,他已經49歲。
扭轉
坐在《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對面的趙立新,這次沒有穿他在《聲臨其境》舞台上的襯衣馬夾西裝三件套,而是換上了一身休閒裝,頭上戴着一頂鴨舌帽,腳上是一雙馬丁靴,他的鬍鬚修剪得整齊。他有很多不同款式的帽子,他在意配飾,在意服裝的整體搭配。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去實體店自己挑選服裝。精心打扮自己,於趙立新而言,一是自己舒服,二是為了尊重他人。
3月的一個周六,是趙立新長久以來難得的一整天空閒,他在浙江橫店的酒店房間裡度過了相對悠閒和自由的一天。那天午後,陽光正好,他走出酒店房間,在室外的一處人工湖旁邊停下了腳步,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他挪動身體,眼睛望向流水的方向,就這樣,看了好一會。“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我不知道,這可能就是發呆吧。”他說。
過去這一年,在意獨處的趙立新幾乎完全失去了個人時間,以一種在他看來可以稱之為瘋狂的工作節奏,奔波在話劇、電影、電視劇和綜藝節目之間。“這些事情是我喜歡的,我能在其中洋溢自己那份可能稱之為才華的東西,或者說熱情的東西。”趙立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前些年,他和一些圈內的大咖聊天,“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忙?”他不理解,這樣問對方。“你不知道啊,好多人情要還。”對方這樣回答。如今他也有了同感,“有時候人情在蠶食你,有點力不從心了。”趙立新說。
毫無疑問,綜藝節目《聲臨其境》把他的忙碌推到了高峰。《聲臨其境》第一期開播,趙立新出場時,節目的收視曲線驟降,當他開口說話後,收視曲線又突然回升,之後飆升。節目組的工作人員跟他提及這個事情,趙立新說自己仿佛看到了這條曲線背後觀眾的表情,從“這人是誰啊,不是明星啊”到“哦,這人好像還不錯”。趙立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其實參與的是第二期節目的錄製,後來是節目組反覆比較之後,把第二期提前到第一期播出了。首播是在1月6日,一個普通的周六晚上,他沒想太多,和以往一樣,在片場拍戲。這是一檔新的節目,探討聲音、台詞對人物形象的塑造。當初節目組找到他,介紹了節目創意,他覺得很正,很舒服,就來了,至於播出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應,他沒想過,也沒期待什麼。播出後的第二天,趙立新的名字和他的配音視頻一時間遍布網絡。電話突然就多起來了,有綜藝邀約,也有演戲邀約,節目效應完全超出了趙立新的預期。
與此同時,趙立新對綜藝節目的看法也在慢慢扭轉。
對於綜藝,他坦言自己原本是比較排斥的。“請明星來,八卦一下,出點糗,揭個短,賣賣萌。”這是他此前很長一段時間對綜藝的基本態度。“這樣的節目給觀眾輸送了些什麼呢?”站在觀眾的立場,趙立新在思考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是:除了讓大家哈哈一笑,完了什麼都沒有。
而第一次改變他這種看法的是一檔讀信節目——《見字如面》,那是趙立新作為常駐嘉賓參與的第一檔綜藝。
《見字如面》第二季中,趙立新讀了12封信,是那一季中讀信最多的嘉賓。他讀郁達夫寫給王英霞的情書,讀林覺民寫給一生摯愛陳意映的絕筆信《與妻書》,讀吳三桂寫給父親的訣別信。“《見字如面》很嚴肅,具有學術性,是對歷史的重新審視,它很少和觀眾互動,不搞笑,不會有的沒的掰扯一些熱門話題。”在趙立新看來,這是一檔人文類的節目。“是一個輪迴,人們在(娛樂搞笑)那條路上走了太久,會厭倦,甚至空虛。物質變得豐富,外界花里胡哨的東西太多了,越發襯托出內在的蒼白和貧乏。我們會覺得,‘怎麼就沒勁了?’這是一個集體意識的誕生。當人文類的節目闖入人們的視聽範圍,人們發現這些文字也不複雜,點點滴滴能夠滲到裡面去,讓人可以安靜地想一想,它不是靠搞笑甚至惡俗的橋段刺激你的外在感官,它引發你內在的波動。”趙立新對《中國新聞周刊》這樣說道。
啟蒙
前些年,趙立新寫博文,如今,工作節奏日漸忙碌,時間和精力有限,他很難有時間認真寫作,寫作在他看來是一件容不得隨意和馬虎的事情。“畢竟是供人家閱讀的,你得對得起人家的眼睛。”至於閱讀的習慣,他一直保持着。他經常幾本書同時看,他目前在橫店拍戲期間住的酒店房間裡,放着鐵凝的新作《飛行釀酒師》和《日本文化史》等近十本書,他只看紙質書,不習慣電子閱讀。他偏愛故事類,至於歷史類的書籍,常常讀起來覺得有距離感,缺乏感情。“我沒有那麼理智和冷靜。”他說。
閱讀的習慣要追溯到童年時期。
趙立新的父親最早的時候在武漢當兵,退伍轉業後被分配到新華書店當領導。趙立新兄弟三人,他最小。他的一個哥哥在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讀一些在當時的趙立新看來很奇怪的書,商務印書館出的一些書,哲學家盧梭的書,那些書都堆在家裡,趙立新沒事的時候也翻翻,沒意思就放下,有意思的他會多看兩眼,這是他記憶中最早的閱讀啟蒙。
除了父親和哥哥,那時候,他的一個發小真正開啟了他的文學閱讀興趣。發小大他十歲,喜歡外國文學,讀茨威格和毛姆的小說,經常會把他讀到的故事講述給還在讀小學的趙立新,聲情並茂的講述激起了趙立新親自閱讀的興趣。就這樣,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趙立新讀了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和《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也讀講述納粹如何摧殘人的心靈的《象棋的故事》。“那時候讀的一知半解,懵懵懂懂,長大後再重讀,一下子就開竅了。”趙立新說,後來他之所以鍾愛外國戲劇,很大一部分原因源於兒時閱讀外國文學的經歷。
1986年的時候,18歲的趙立新考進了中央戲劇學院,在戲劇文學系學習編劇專業。大二的時候,轉入導演系,之後,被公派去往蘇聯學習戲劇導演。畢業之後,他去了瑞典,成為了一名職業話劇演員,他也是第一個考入瑞典國家大劇院的中國人。2000年,他回國,成為中央戲劇學院的客座教授。此後,趙立新過着一種瑞典和中國兩邊跑的生活,瑞典的生活和工作他沒辦法一下子割捨掉,花了六年時間進行斷舍離。2006年,他徹底離開瑞典,也離開了中央戲劇學院的講台,成為演員。除了演員,他還做編劇,從2009年的電視劇《血色沉香》開始,趙立新拋開其他一切工作,成為一名全職演員。
實際上,過去的這些年,趙立新在影視上並不算高產,有時候一年一部戲也沒有,最多的時候一年兩部戲。2015年,拍《於無聲處》,後來他憑藉這部作品獲得了第22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男配角獎。他記得,那一年他同時接了六部戲,工作節奏開始變快了。
“我是演員,我要演什麼樣的戲?為什麼去演它?你塑造的人物是要讓觀眾接收到什麼?你要傳播什麼?你要影響什麼?”在趙立新看來,這是跨不過去的一些問題。
偶爾,他也會有憤怒。
他打開手機看新聞,“保潔工的三輪車剮蹭了豪車勞斯萊斯”和“某某明星豪宅曝光”這些標題經常會自動彈出。“什麼玩意啊?”在《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的面前,趙立新毫不掩飾自己對此類新聞標題的反感,“如何去建立一個普通人的尊嚴?如何讓年輕的一代認同人生來平等?”他坐在沙發上,提高了語速和聲音,表達焦慮。
他也不理解為什麼諸如“屌絲”這樣的詞彙能成為流行,他覺得這些詞彙“不可思議地粗鄙”。他改變不了別人,能做的就是堅持自己,他說自己堅決不會使用任何在他看來“粗鄙”的新詞彙。
自省
這些年,平均一年排一部話劇是趙立新多年未曾改變的節奏。在瑞典工作的那些年,趙立新看了很多好戲,那些戲會引發他的思考,或解答他生活中存在的困惑。
2005年,他成立了趙立新戲劇工作室,他希望把他在瑞典看到的那些優秀戲劇呈現給中國觀眾。2016年的話劇《大先生》中,趙立新在舞台上扮演魯迅。2017年,趙立新導演並主演了瑞典戲劇大師斯特林堡的名劇《父親》。事實上,早在2005年的時候,趙立新導演並主演的話劇《父親》就在北京人藝小劇場演出過。
然而,把諸如《父親》這類嚴肅的國外經典話劇搬上國內的話劇舞台,一開始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在趙立新的印象中,最冷清的時候在一個小劇場裡,只坐了三排人。經常是他在台上全身心投入,台下觀眾的表情卻滿是疏離和不解。如何讓他想要表達的東西順利抵達觀眾的內心,是那個時候趙立新遇到的最大障礙,很久以來,無法解決,後來他索性放棄了。“那會兒自我精英意識特別強烈,就覺得,我這東西特別好,你就知足吧,你要接受不了,咱就免談了。太激進了,經常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如今,趙立新平和地對《中國新聞周刊》講述那個時候的自己。
改變是近五年發生的。
2017年,話劇《父親》重新被搬上舞台,演出了14場,每一場都一票難求。場次並不算多,卻獲得了觀眾評選出的2017年最受歡迎的話劇。這一次,趙立新感受到了表達被人接受的成就感。他也在反思,過去那些年,觀眾之所以不接受,是不是自己的表達出了什麼問題。趙立新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此前他執着於作品宏大的立意,包括哲學思辨和表達,卻忽略了這些宏大立意的表達方式。“好的作品自然攜帶趣味,那是一種耐得住琢磨的趣味,觀眾就像孩子一樣,你要給他一個亮點,喚醒他的感官。”趙立新說。
“我們都是有局限性的,有些問題註定是無解的,但是你要提出來,提出來之後,大家都去思考,那是振聾發聵的。”趙立新對《中國新聞周刊》坦言,某種程度上,話劇是他的信仰。書可以不教,主持人可以不做,影視劇也可能拍着拍着就不拍,唯獨戲劇舞台,他覺得自己無法離開。在他心裡,好的戲劇有時具備療愈功能。
如今,一年排一部戲,對他而言近乎於自我淨化。“塵土太多,雜質太多,它會攪亂你的心和周邊人的心。”趙立新這樣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它(好的話劇)總比你高,仰望巨人,有利於保持清醒,避免自我膨脹。”
趙立新的突然走紅,發生在他49歲這一年。
“年過半百了啊,哇塞。”當《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跟他提及到年齡的時候,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即將年滿五十。他看到網絡上流行的新詞彙“中年油膩男”,覺得很難和自己關聯起來。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可他說自己還是有很多看不透和看不慣的事情。
當然,年齡的增長終究也帶來了一些改變,年輕的時候,他坦言自己很倔,經常是明知前路行不通,也要一直往前走,結果經常弄得自己一身傷。現在已經沒有那麼較勁了。
他身上共存着很多看起來互相衝突的特質,諸如,脆弱的心和強大的意志,心用來感知生活,感知到的可能是一些細膩的、憂愁的以及哀憐的情感,這些都是很容易讓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情緒,而強大的意志會把他從這些柔弱的狀態中拽出來。他坦言自己的內心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陰暗的一面,甚至是偏執的想法。“人的思緒是沒有邊界的,一旦飛揚開來,也是沒有道德約束的,所以人是需要自省和自律的。”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狀態,互相拉扯,他覺得很累,但他似乎也樂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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