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是个伟大的皇帝,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为教诲太子李治,曾作《帝范》四卷共十二篇。其“崇文”篇曰:“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已成为教育界之共识,故学行草必示之以右军父子,学哲学必诫之以糠的黒\鸽儿,学诗不读明清,学大腕必称希腊骡马。
唐太宗是读书须读经典论者的开山祖师。
当太宗训诫儿子时,儿子可是听得明明白白,当儿子训诫孙子时,孙子有那么一丁点儿若有若无的犯糊涂,当孙子训诫曾孙子时,就已经有统计学意义上的真糊涂,一代又一代,太宗的话是越听越糊涂,以至于把个李家王朝给玩没了,正验证了由上而中,由中而下的道理。 自太宗语录飞出皇苑,本来简简单单一句话,竟然演变成一门显学。据统计,共有一百零八位教授因为研究这句话而获得博导资格。在最近的学术年会上,几位大腕提交洋洋洒洒万字论文,就太宗语录中之“法”字应解释为方法(method)还是方法论(methodology)进行残酷的商榷。
东海之滨有一荒凉小岛,遍长青苔茅草。岛上有一岩洞,住师徒二人。这师傅是禅宗大师,徒弟平日担水做饭,也学几句经文,做二首诗赋。这日徒弟因忘了经文,被师傅用戒尺把一双手打得通红。徒弟来到海边一岩石。这岩石可是极有来历的:曾有一只五千年的海龟修练成精,在此升天。腾空之时,右脚一蹬,留下一个足印。徒弟站在石上,顿觉心如明镜,一片澄明,又见尘世那学术年会会场,几位大师正在讨论引进西方哲学探讨太宗语录中“法”字的内涵外延,不由脱口而出:“方法论?方法个屁!”
师傅悄悄跟在后面,闻言不由大惊,又大喜,继而又嚎啕大哭:多年教诲终于开启慧心。一道银光闪过,一条鱼儿从海里跳入锅中,成就了师徒的一顿佳肴。
是为引。
自己的童年是在文革渡过的。据称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读书良莠不分,学识庞杂。童年的时候,自己还是很受到些经典的反复熏陶。仔细想想,这当中又以革命样板戏为经典中之经典。
《红灯记》中李玉和唱道: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 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 来往帐目要记熟。 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 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 家中的事儿你奔走, 要与奶奶分忧愁。
都说文革摧毁传统文化,但传统文化又岂是那么容易可以摧毁的?看看剧名,一个“记”字,就透着古色古香,令人想到北美中国城的李记粥店赵记菜馆,处处散发着文化的气息,原汁原味。
而唱词开头就是一个吃喝,验证了某大师最近的考古再发现:文化源于烹调,就是吃喝,嘿嘿。
一段唱词,道尽一片亲情,一个孝字。对小铁梅的嘱咐,既阐述了做生意的哲学-要看季节时辰,也解释了做生意的技术-要记帐目。至于喜鹊唱枝头,更是中国风俗迷信。这是哪门子的革命?
虽然是白话唱词,但用字之精妙押韵,又岂是把society翻译成“赛赛提”的读英文资料的学者所能欣赏?
当鼓乐声起,李玉和一开口,那身段唱腔,抑扬顿挫,端的就是一个cool字!唱到“记心头”,九道十八弯,层层递进,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据说,样板戏的创作象搞原子弹工程,聚集了全国精英大腕。抛开政治层面平心而论,样板戏也可以算是中华文化的结晶,够得上是经典了。
那时父亲的单位出了一位唱《红灯记》的李玉和。
李玉和生得浓眉大眼,虎气生生。这哥们最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光着屁股唱歌。每次他洗澡,那宽广雄厚的歌声飞出雾气腾腾的澡堂,引得隔壁女澡堂顿时安静下来。据说里面在洗的女士小姐手脚会缓慢下来,而门口等的女士小姐队越排越长。有一说,那些女士小姐就是故意在门口磨蹭,为了听得更清楚。有一天,有一位音乐学院的老教授路过,闻其声而惊为天人。于是夫妻双双调入省城,这哥们就在省文工团唱革命歌曲。每年春节,省文工团都要下基层单位慰问演出。在我们那里,就放在我的小学操场的礼台上。每次演出,人山人海,大家都想看一眼我们那儿出的李玉和。而李玉和回来,也是演得特别卖力,和李铁梅的对唱,情声并茂,水乳交融。
有一年慰问演出,我发现我们的李玉和和熟悉的李铁梅没出场,就问旁边的二位父亲的同事。她们回避了我的问题,但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对聊起来。
原来,李玉和和李铁梅发生了作风问题,那天他老婆带着领导半夜摸到那还没结婚的李铁梅宿舍,敲门不应就开门而入,李玉和从二楼阳台跳下逃跑,落地时摔断了腿。
父亲的同事更降低声音,用神秘的神色聊起来:在李铁梅的床上,发现了很小的三角内裤,半透明的,上 面还绣着有孔有眼的花儿。灯光下那可是全透明的啊!一位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二人又讨论起来,象李玉和那么健壮的人,怎么从二楼跳下就会折了腿?一定是那个那个过了度。。。
我回头看着台上的新李铁梅,在她革命的粗布大褂下,我猜想她是不是也穿了一条小小的半透明内裤?以后长大读野史,才知道宣扬和创立经典的朱熹老师也喜欢半透明的小内裤。
过了几年,好像是八一年,第一次在《小说月报》看到王朔的小说,好像是《橡皮人》。那时我在中学虽然是校长钦定的理科生,但却钟情于文字考古,读庄子如吃红烧肉,滋滋有味(别笑我,我那时的文化就那么高,大碗东坡肉于我是极品)。读到王朔的小说,竟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用物理的概念,就是共振。
以后看到王朔的东西,每篇必读。一路走来,竟然也没中毒,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作为一个优秀青年,当有人指责王朔,我是不会说什么的,但我总忍不住斜着眼瞟一眼,心里暗道:就你这SB也配谈王朔?就没问一下为什么王朔会在文革后迅速崛起?为什么他的小说会被放在《小说月报》的一期首篇?难道王朔小说的原始编辑和《小说月报》的编辑都是不吃红烧肉的?
而我在出国前以一个理科生的方法论曾经考证,王朔竟然不是凡胎肉身,其胎气始成于春秋战国,受精于汉晋,尝潜伏千年,直到最近才入世,整个儿就是个千年人参果。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一个崇拜英雄和经典的时代对老百姓而言却往往是个不幸的时代。在完成了中小学教育和早期家教后,谁有资格给年轻人决定经典?谁有资格决定他们读经典的顺序?还是把这些留给冬烘先生混博导资格吧。老百姓多一分平常心,社会就多一分和谐。
一个没读过庄子,不了解两汉魏晋南北朝历史的人,是无法理解王朔的。而庄子的著述,又何尝不是世界文化的经典?在中国文化的结构深处,王朔式的玩世不恭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价值自我反省校正的反馈机制。
妈的,我怎么也玩起结构价值反馈等大师用语了呢?还是烧几个菜去,喝上二杯,谁让咱是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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