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个江南小县城,天高皇帝远,刁民们竟然在文革中偷偷搞资本主义。我的堂哥开了一家小小钣金工厂。父亲说,知识越多越反动,不等我上完初中一年级,就送我到堂哥的厂里,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
父亲是县里的一个局级干部,月薪58元。我在堂哥的小厂当学徒,第一个月工资是68元,于是我的小房间里有了一台心爱的短波收音机。短波让我听到了境外的各种声音,好一个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啊!
半年后,我斩钉截铁地对父亲说,我要回去上学!
我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同学当中,那是1969年。六年的中等教育被缩成四年,学工学农学军佔了一半学时,学校由工人宣传队领导。工人宣传队热衷于排样板戏,我在乐队里拉二胡。所以整个四年中等教育,学习文化课还不足两年。
墙内损失墙外补。我的短波收音机成了我免费的知识渊博的家教。不久,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我人生第一次从彩色新闻纪录片里,近距离端祥美国人的容貌,颇受震撼。很快,一些大胆的华侨,从香港带进来香港出版的书籍。父亲的一个部下偷偷借给我一本《英语900句》,从此我开始疯狂地学习英语。
恰似贾宝玉梦逰太虚幻境,我梦幻般地撞进名校英语系。那是1977年秋天。
美国学生一般在中学期间已经谈够了恋爱,嚐遍了禁果,而那个年代的中国学生大多在入大学后才情窦初开。不过,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不光在学习上遇到了严峻挑战,不瞒你说,上学以来,还没有一个女同学认真瞧过我一眼。上帝一定是让那些女孩子故意不理我,好让我潜心读书。对不起了,情窦宝贝儿!
一转眼圣诞节到了,两位美女老师邀请全班同学参加她俩组织的圣诞晚会,就在她们的住所里,那是学校里专供外籍教师居住的专家楼,两位老师在三楼各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把各自的单元门一敞开,整个三楼就成了我们的舞会厅,当然你必须会跳舞,才不至于到处碰壁。
我准时到达专家楼,保安看了我的学生证,记下了我的名字,我就直奔三楼。她俩的房间里挂满了学生送来的圣诞卡,很遗憾我没送,因为我没见过圣诞卡,再说美女老师也没提醒我们送圣诞卡呀,不怪我!
同学们都玩疯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儿,脑袋活像一个旋转式电风扇,随着舞者转动。爹妈给了我一张笨嘴和一双笨腿,我真的和这群疯男疯女格格不入。Lisa见我呆坐在哪儿,就热情地拉起我的手,认真地教我最最简单的舞步。我的腿根本不听我使唤,先是狠狠地踩了她两脚,然后,我的手碰了好几下她身上不该碰的部位。我好猥琐,好狼狈!我终于鼓起勇气,找了个藉口,逃离了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舞会厅”。
第二天上口语课,我不敢直视Lisa。昨晚我离开舞会后,不知她有没有嘲笑我这个猥琐男,社交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手脚不老实。Lisa 似乎也一反常态,一堂课下来没向我提一次问。平常,同学对我不冷不热,我没怎么在意,现在,我的老师也对我冷淡起来,这学我没法上了!
接下来的英美文学课上,Sharon老师对我的态度没什么变化,想必Lisa 没有告诉她我的“糗事”,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许多。老师在上面绘声绘色地讲莎士比亚,我邻座的男生是莎士比亚迷,像电影院里的多嘴观众,时不时地用中文给我翻译老师讲的精彩之处。他看我反应迟钝,给我出来一个思考题:你知道莎士比亚和沙家浜里的沙奶奶有什么不同吗?
Sharon 做学问认真,教学很负责。她看我在课堂上呆若木鸡,很想知道她讲课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下课后,我尾随她走出教学楼。我虽然平时木讷,但也有机智的时候。我说,一个大男孩,在一个大美女面前,正是他智商最低的时候,没有解药。
推算一下,Sharon 比我小一岁,我这大哥哥真的不必那么拘谨。我讲起我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求学历程,Sharon 听得情绪跌宕起伏,像一个聪明好学的小女生,问了一系列很天真的问题。此时此刻,我是她的外籍教师,凭她的知识面和文化背景,她哪能理解我的深奥文化底蕴。
周末是美好的。Sharon和Lisa约我去逛中国人免进的国际俱乐部。我大摇大摆,和两个洋美女谈笑风生地进入俱乐部,门卫也没拦我。俱乐部的舞厅里音乐很刺耳,老外跳舞很疯狂,根本不是我们那种慢慢腾腾的交谊舞。我的两条笨拙的腿,总是跟音乐节奏慢半拍,让我深刻体会到“洋相”二字的含义。还好,老外在跳舞时非常投入,非常陶醉,根本不去注意别人的舞姿。我的自卑感也渐渐褪去。最后,Lisa还给我来了一个贴面舞,我只顾得上帖面,两只脚大大脱离了音乐节奏,但是,我很投入,很享受,很疯狂,心里暗流汹涌。
[注:为了忠实于三个人物的原型,故事越写越长。发觉有些细节如不交代,最后的结局就会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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