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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西藏前, 我向帮我安排行程的朋友就提了一个具体要求, 在拉萨, 一定要一个藏族导游, 其他无所谓。朋友说藏族导游一般英文讲的不错, 但汉语不太好。我说没关系, 只要是藏族人就行, 说什么语我听什么语。这样, 到拉萨的第二天一早, 在我住的拉萨“最IN的五大落脚点”中排第一的“亚宾馆”(Yak Hotel) 的大堂里, 我见到了我在拉萨的导游, 藏族小伙子加怀。
藏人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于我所熟悉的精神世界里。在各个寺庙里有很多朝拜的藏族人, 看他们的脸, 除了虔诚, 看不出很多的喜怒哀乐。初见加怀, 也有这种感觉。他沉稳,彬彬有礼,个子不高,但长得挺帅, 有着藏族人特有的黑红脸膛。寒喧时话不多,但得体。他汉语说不了几句, 估计只能对付日常生活中的简单用语。我们真的就只有说英文了。但我一开始不太适应他的英文表达,往往他说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可我搞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再问一遍如果还没听懂, 就不好意思再问了。我努力不断适应着加怀的英文。早上可以听懂二分之一, 到中午就可以听三分之二了, 当然这三分之二的水平就一直保持下去啦, 总有一部分听不明白。但这小小的不完美并没有让我后悔我的选择,因为他是藏族人,还会说藏语呀!
加怀三十一岁,还没成家。信奉佛教。受过类似职业学校的教育,学了些电脑知识,还学了英文。但他的电脑知识用来找工作不够用(这句英文我一遍就听懂了),英文可以使他在旅游旺季做英文导游,淡季去教教英文。这最后一件事,我确认了两遍。
应该说, 在拉萨一整天的最大亮点是下午去色拉寺听辩经, 早上的布达拉和后来的大昭司都非常震撼, 非常经典, 无可比拟, 但真正让我兴奋起来的, 则是色拉寺的辩经。早就听朋友说到拉萨一定要去听辩经, 可谁也没告诉我这经到底是怎么辩的。下午三点半, 我和加怀赶到拉萨市北面的色拉寺。建于1419年的色拉寺是三大格鲁派寺院之一。院落散的挺开,我怕错过辩经, 催着加怀赶紧直奔辩经场。进到一个有不少大树的大院子里, 看到很多穿红色伽裟的僧人三五成群的分布在院子里, 象是在闲谈, 有的声音还挺大, 有的手舞足蹈。周围已有很多参观的人, 长枪短炮咔嚓咔嚓玩儿命照相。我也前前后后的照了不少相, 想等辩经开始了就安安静静的听听。过了三点半有好一会儿了, 僧人们还没有正式开始的迹象。我问加怀, 辩经怎么还不开始呀? 加怀看着我说, 这就是呀。这就在“辩经”啦? 我还等着老和尚召集年轻的, 然后分成两队, 一个正方一个反方, 然后老和尚出题, 双方再开始辩论. 最后分出个高低胜负什么的呢。
原来”辩经”就是这样, 僧人们或两三个, 或三五个一组, 几个蹲坐在地上, 一个站着, 这个站着的僧人一般充当发问的角色, 发问的人都有一个戏剧化的动作, 两手一拍, 一只手顺势面前一伸, 同时两腿形成弓步, 向坐着的僧人大声大气的问一个问题, 很斩钉截铁的口气, 听着不象是提问题, 到象是下命令。所以可以想象一下, 这院子里起码有一两百个和尚, 都穿着大红伽裟, 三五人一组, 少说有二三十个组合, 每个组的提问者都提着嗓子大声快速的提问, 每个问题都伴随着那个拍手, 伸手和弓步的动作, 这院子里可以说是相当的热闹, 场面特别壮观。这时的僧人表现出了藏人鲜有的灵动,激情, 和兴奋。特别是他们说的什么外人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参观者就纯粹是看热闹了, 当然是很好看的热闹。
我问加怀, 他们到底在辩些个什么题目呀? 加怀告诉我离我们最近的这组正在辩论“石头是什么”。从加怀的英语讲述中, 我听到了一些很抽象的内容。大意是, “石头”只是个名字, 它是由若干种分子/成分构成, “石头”这名字本身毫无意义, 只是个符号而已, 而大自然中的这种物质才是真的, 但这石头也不是永恒不变的, 原先可能是沙土, 是海水, 现在是石头, 将来也许会变成粉末。到底结论是什么, 加怀没说清, 我也没听清。也许是这些僧人还没辩清, 而他们将永远辩下去。
我注意到一个脸膛极其黑红的高个子僧人, 很年轻, 在向一个憨憨厚厚的圆脸和尚发问, 高个子显的很具攻击性, 声音也特别大。加怀知道我好奇, 就凑上去仔细听了一会儿。根据加怀的描述, 大概他们是在说, 如果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去为穷人盖一个房子, 而这个人并没有盖房子劳动的动力(motivation), 而想盖房子的人有动力, 但他的动力是想帮助穷人, 还是为自己的功名? 这些动力又是如何产生的, 等等。我问, 还有呢? 加怀又重复了一遍刚说的内容, 没有添加新东西。这又是一个以我习惯的逻辑思维所不能理解的命题。我总想知道, 他们最后是否要归于一条真理呢? 这么多最有学问(加怀的评价), 佛教界里级别最高的僧人(我理解类似于研究员一级), 每天这么辩来辩去, 问来问去的, 一定是要追求世间最至高无上, 最无可辩驳, 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啊!
辩经的场面和内容都让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围着院子这走走那听听, 加怀好象也来了兴致, 时不时凑到某个小组听听问问。所有问题对我来讲更多的是哲学问题, 而非宗教问题。我同加怀说, 这哪里是一院子的和尚呀, 简直就是一院子的哲学家呀, 只不过他们是通过辩经的方式来交流研究佛学哲学的收获和思考。加怀也同意我的看法。
我们最后往外走时, 加怀也很高兴, 他说, 因为我想知道, 所以现在他也知道了, 以前他没有认真听过辩经的内容, 因为没有人象我一样非要知道辩经的内容。我问了, 他听了, 这样, 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了。我知道, 这其中起码有一半的东西在他讲我听的过程中, 在藏文英文中文的解释传递中丢失了, 但我还是很满意, 对加怀充满感激。没有懂藏语(特别是学术藏语)的导游, 这满场的佛学哲学的精彩辩论, 我是一个字也带不走。最后,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加怀一个很“小人”的问题: 这整个辩经, 有多少是做学问是工作, 多少是作秀? 加怀认为没有游客他们也会是这样,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僧人, 是有大智慧的, 是藏系佛教的高级学者。语气里充满崇敬。我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还感觉到了骄傲和自豪。作为一个外人, 我的心里也同样充满了崇敬, 更为能近距离的感受他们的骄傲和自豪而心满意足。
200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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