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的第二天就飞拉萨。在西藏一周多,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布达拉宫。向往已久,真的看到了,好象在做梦。加上时差搞的脑袋有点发蒙,加重了梦幻的感觉。布达拉里面基本上是昏暗的,由于控制游客人数,人不是太多,看到的大多数是来朝拜的藏族人。一开始眼睛不够用,后来才注意到藏族朝拜者手里一般拿两样东西,装酥油的暖壶(一开始以为是喝的开水),或装在袋子里的凝固的酥油,还有就是一叠钱。他们基本上见佛就拜,见灯火就添油,特别虔诚。但手里的人民币我开始看着有点不太协调。在布达拉里面发现,捐钱的基本上都是藏人。每一尊佛像前,都堆放著很多纸币,很多散落在四周的地上,有玻璃挡板或铁栅栏的地方,钱币被塞在所有能看得见的缝隙里,无孔不入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虔诚的信徒开始用钱来表达他们对佛的崇敬。
布达拉外面,顺时针有很多朝拜的人绕布达拉而行。沿墙有很多转经筒,架子的上上下下也到处是捐的钱。进布达拉之前我就看见两个穿紫红伽裟的年轻僧人在闹市区的人行道上磕长头,其中一个手里攥了一叠钱,是路人给的。他们两个表情很轻松的样子,衣服看着也不太脏,俩人之间还时有说笑,没有苦行僧的模样。等我从布达拉参观出来,正好又碰上他们,还在一路磕头。很明显,小伙子手上的钱多了。
大昭寺内的情景同布达拉一样,到处是朝拜者捐的钱,点著酥油灯的大锅永远是满满的油。敬拜了无数神灵和释迦牟尼等身像后,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里面坐满了身著紫红伽裟的僧人,他们在集体诵经,声音雄厚而高远。我看到在诵经场的一个角落,坐著七八个穿老百姓衣服的人,好象很特殊的样子。我问我的藏族导游加怀,谁都可以进去坐吗?加怀说,他们是交了很多钱的。原来如此。我在围栏外面站定,想细细感受一下佛的光辉,神圣,和法力。我很快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僧人都是全神贯注的,有几个目光是散乱的。我这才注意到他们有些人旁边堆放著一些大额的钞票,而且还有不少钱币在他们中间游动著,不知道是否直接来自周围的朝圣者和游客。突然又看到十世班禅画像前的神龛上有几只猫在上蹿下跳,我一下子心里有点类似失落的感觉,干脆,我闭上了双眼,用耳朵来聆听佛的声音。这时的诵经和颂歌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弥漫在空气里,我相信这声音能打动每一个用心听的人。我久久的站立著,听著,享受著。突然,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撞碎了这美好的安宁:“看完了赶紧走吧!”睁开眼一看,是寺内维持秩序的人在用汉语催游客快点往外走,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要进来。这一咋呼,把刚才的感觉都搅没了,觉的很扫兴。一转身,看到紧贴著我旁边有一个矮小的藏族老妇人,满脸沧桑,只见她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虔诚那安详使我一下子释然了。给钱怎么了?有猫乱跑怎么了?有粗鲁的声音怎么了?佛不只在神龛上,佛更在藏族人的心里呀!我们俗人实在是太容易受世俗环境的干扰,那是因为我们的心不静,不纯。后来每每想起那老妇人脸上的泪水,都会让我觉得事情坏不到哪儿去。
寺庙以外,金钱化和商品化之泛滥更是让我感到触目惊心。纳木错湖,多美的地方,蓝天白云碧水,美轮美奂。从停车场到湖边要走两三百米的路,有不少藏人在此出租牦牛和马匹,供游客骑到湖边。于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穿着刻意打扮的不伦不类的各式酷装,操著五湖四海的口音,高声大嗓的同做生意的藏人讨价还价,骑著租来的牛或马,由藏人牵著涌向湖边。到湖边又忙著摆弄著自己和牲口照相,然后有又一轮的讨价还价,因为牛马都参与了照相,忙的不可开交。等这些都倒腾完了,差不多就该往回走了。我面向湖水和雪山,背对著这一团糟,深深的替这雍容华贵的大好河山冤的慌。我静静的坐在湖边,凝视著这天上人间的湖光山色,感激造物主的恩赐。纳木错,对不起,是我们辜负了你的美丽!
粗俗的商业化和天然的美景如此的捆绑在一起,让人心里无所适从。藏族人的小商小贩无处不在,各式赚钱的把戏因旅游业的膨胀应运而生。特别是拉萨以外的地方,藏人小摊贩们好象刚刚生吞了现代生意人的一点小心思,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又吐出来,他们要么张牙舞爪,要么死缠烂打,要么可伶巴巴,要么小奸小滑。我感到对他们真正是毫无办法,只好要么完全不答理,要么百依百顺。在一个海拔五千多公尺的山口上,导游早嘱咐我们,要拍照那里的牲口是要钱的。我想这不关我的事,我不太习惯和动物照相。我看到旁边山顶上飘满了经幡,很有气势,就拿相机照了一张。忽的一下,一个十来岁的藏族小男孩立刻出现在我面前,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喊到,“十块钱!你照我的牛了!”我没有吧?“打开相机看看!” 他命令到。看着眼前这又黑又赃的小脸,我很想和他说说“和气生财”的道理,也想说说人与人之间的最基本的礼貌是什么,可在他又一次大喊“十块钱!”之后,我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拿钱给了他。我想,他将来怕是不会花几年的时间和全部财产一路磕长头去哪里朝拜了吧!
出了拉萨,一个最头痛的问题是上厕所。除了“唱山歌”(汉族导游对野外方便的戏称),差不多的厕所都是收费的。一块钱是个平均价。这些所谓的厕所要多赃有多赃,常常是只此一家,没有竞争,多少钱也得给,多恶心也得忍著。对这些看厕所的人,里面多脏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管收钱。他们坐在外面,热辣辣的太阳晒著,高原的风吹著,面无表情,只有讨钱时才露出不依不饶决不手软的气概。在一个地方,外面墙上写著“五角”,出来要一块,不给不让人走,问为什么?又是个小小子,大声说,还有洗手水!这才看到旁边一个脏盆子里装了一盆子脏水。我以为我什么苦日子都经历过了,还会怕什么呢。但西藏的厕所是真把我吓著了。
后来我想想,其实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哭着喊着要来西藏旅游观光,人家藏人原本没这么多事儿需要对付。现在人家已经开始玩儿同样的游戏了,只是游戏规则还没领会透彻罢了。
从拉萨如果想去外地,除了自己包车,还可以搭上个旅游团,省钱省心。但是要有代价的。一般导游一定会拉著游客去拜访几个“关系户”,目的无非是让游客掏腰包,导游们可以赚个人头钱。游客一般没有选择。去之前,导游会说这样的话,“下面咱们去喝茶”(卖藏茶的地方),“一会儿咱们去吃牛肉”(卖各式藏区产的食品的地方),“现在我们去看看珠宝是如何制作的”(珠宝店),“这里可以看到藏香制作的全过程”(卖藏香的店),等等。如果“一会儿要去的地方有最高级的藏医免费给大家看病”的话,那出来时很多人会在“包治百病”的诱惑下,买出来几百上千块钱的“藏药”。为防备自己耳朵根子软,我告诫自己,我没有病,因此不用买药。一路上还得念叨著“我没病,我没病”,好不容易熬出了门,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没病了。一般这些地方并不对外开放,而是专门接待旅游团队的。有些地方搞的煞有介事,先讲座,再参观,再买东西。我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开会,一开会我就痛苦难耐,脑子立马油盐不进。就有这么个地方,一大圈转出来,我现在根本想不起那儿是做什么营生的,只记的有人不停的说呀说,说他们的东西是多么的好呀好,就是记不起到底兜售的什么东西了。
这样跟旅游团一两天下来我就明白了,在外地没办法,只要是回到拉萨或拉萨附近,我下车就溜,自己打车一跑了之。导游最恨这种不听喝的游客。也有意外收获的时候。我很喜欢唐卡,当被“胁迫”著去参观一个唐卡和藏香制作厂时,我看到了唐卡的基本绘制过程(这同寺庙唐卡还不是一回事),印象颇深。
回京的飞机上,临座的正是一个在北京开旅游公司的老板。我同他讲了我对西藏旅游业的困惑。这话匣子算是打开了,敢情他一肚子苦水还没处到呢。这一路,我听到了过多的关于中国旅游业是如何不规范的事。我由著他说,和他比,我遇到那点破事儿算什么呀。最后,我无法安慰这位老板,只好说了句“你任重道远啊!”纯粹的废话。
商业化是全球的事,在中国,全民“向钱看”的大潮更是铺天盖地,西藏当然不能例外。当粗俗的商业化硬生生的闯进来,被匆忙的套上了美丽的藏服,但总让人觉得不伦不类。藏族人手忙脚乱的应对著,还是显的有些不知所措,不得要领。但西藏是一片神圣的土地,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神秘梦想的故乡。她的美丽,神圣,和高洁是无可比拟的。西藏的山最高,天空最蓝,白云最纯净,湖水最清澈。再粗俗的外来品也终将会融化在这神奇而广袤的雪域高原上。如同那位虔诚的藏族老妇脸上的泪水可以荡涤俗世红尘一样。
2007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