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少人都在談論當今美國社會分裂的話題，特別是在BLM運動前後以及PBS製作的記錄片《美國大分裂》播出後，似乎有種氛圍好像美國社會的分裂已經到了不可調和或導致內戰的地步，以致於厲害國牆內的某些寫手們也開始鼓譟起美帝即將衰落的老論調。 本文想就美國社會分裂這個議題談談個人看法。 還是老辦法，當我們談論一個議題時，大家需要先搞清楚並在該議題的內涵和外延都是什麼上取得一致認識，否則，討論就會是自說自話的爭吵。 “美國大分裂”的內涵是什麼？ 是美國社會制度（包括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分裂了嗎？肯定不是，美國兩黨包括川粉和川黑以及社會各階層都不反對美國當前的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這應該沒有異議。 是美國社會文化宗教分裂了嗎？肯定也不是，美國人不論什麼膚色或什麼黨都一樣地喜歡麥當勞和好萊塢大片，都一樣地上教堂。雖說民主黨人對宗教的信仰沒有某些共和黨人那麼虔誠，但這是歷史早就形成的，並不是今天才出現的新情況，而且社會各方也早就對信仰自由有了極大的認可和寬容。這也應該沒有異議。 是美國社會各階層或種族之間分裂了嗎？ 嗯，表面上看，白人和黑人之間確實有裂痕，但這裂痕也是歷史上早就存在的，而且自民權運動以來，總的來說這種裂痕實際上在縮小而不是在擴大。最近的BLM運動更像是對這種歷史既有裂痕一直被壓制和掩蓋的一次顯性表現，而不是產生了新裂痕或舊裂痕的擴大。 縱觀最近幾十年美國社會的發展，黑人社區社群變化不大，類似白人警察針對黑人的案件和相應的BLM運動一直都有，只是這次搞得比較大，部分原因在於這次BLM運動有很多白人的參與和支持（注，川粉們說：這次參與和支持BLM的白人都是別有用心地要倒川的民主黨人。對於這種出於自身政治目的和立場的胡說八道大家不必理會，事實是：不少參與和支持BLM運動的白人都是無黨派或跨黨派人士，甚至包括共和黨人）。所以，分裂並非是由於美國白人和黑人之間有了什麼新的裂痕或舊裂痕擴大了。 那麼我們仔細觀察最近這幾十年美國社會發展中白人社區和社群的變化，就會發現原來是白人社群內部產生了新矛盾和分化才衍生出一系列政治層面的矛盾和所謂的“分裂”,正是這些分化出來的白人社群摒棄了美國傳統的精英領導的金字塔政治體制，選出了美國歷史上第一位政治素人總統（之前從未擔任過公職或軍職），並狂熱地奉他為神，幻想着他能撥雲見日般地解決那個新矛盾。 我對美國社會的觀察是這樣的：美國是由少數精英領導的金字塔社會結構，美國人可分為下面三個階層。 1. 精英階層：年收入十二萬以上，包括各級政府歷任官員，工商業的中層經理以上，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資本家等，至少擁有大學文憑，不少擁有碩士以上文憑。 2. 中產階層：年收入六萬至十二萬，包括白領，工程師，小業主，農場主等，多數擁有大學文憑。 3. 中下階層：年收入六萬以下，包括藍領，職員，店員，工人，農民等，多數是高中或大專文憑。 註：個人年收入隨年代有所不同，比如四十年前的中產階層收入範圍可能是五至十萬。另外就是四十年的中產有不少是沒有大學文憑的。 眾所周知，美國的經濟制度是以自由市場經濟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制度，其政治制度是以三權分立為基礎的民主共和制度。美國和歐洲一樣是從原始自由資本主義開始，經過社會改良（如羅斯福新政）引入了工會，凱恩斯主義，二次分配，社會福利和保障等社會主義因素後，才進入了現代資本主義的穩定發展階段。在這個發展過程中，因為精英階層擁有並控制着社會的絕大部分財富，所以社會體制的運行和管理一直是由少數精英（即精英階層中的精英或代理人）主導的。精英階層雖然分屬政治理念不同的兩黨，但他們的核心價值是一致的：也就是通過社會財富的再分配來保持全社會成員的良好感覺和支持並以此保持精英統治的合法性。兩黨精英的不同政治理念也無非就是：給普通民眾分的多一點還是少一點，分的更平均一點還是分的更有差別一點。 也正是由於歐美資本主義社會能夠自我改良，能夠合理有效地進行社會財富再分配，並在三個階層之間保持了良好的流動上升通道，才自然形成了這種穩定的由精英領導的金字塔結構，才沒有發生馬克思所預言的那個“底層工人起來暴動推翻並奪取資本家財產”的情形。也可以說，羅斯福新政是借用了社會主義理論來扇了馬克思的耳光（即否定了馬的預言）。 在上述社會財富再分配過程中，由於民主黨通常主張多分一點，分的更平均一些，並要政府承擔更多社會責任，而共和黨通常主張少分一點，分的更有差別一些，並要政府承擔更少社會責任，所以自羅斯福到里根這段時期，中下階層和相當部分的中產階層基本都是民主黨的簇擁者。而富裕中產和精英階層則基本都是共和黨票倉。 不過情況從尼克松廢除布雷頓森林體系後發生了變化，美元與黃金脫鈎並與各國貨幣的匯率回到了浮動匯率使得美國資本家有極大的動機把資本輸出到其它還未進行社會改良或改良較遲的資本主義國家去賺取更大利潤。最早開始的是全球貿易的興起，緊接着就是產業轉移，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的經濟就是借這股東風起飛的。但這時對美國的影響還不大，原因是亞洲四小龍們隨着對美貿易順差的增加其貨幣對美元也跟着升值，這就反過來一定程度抑制了美元資本進一步向它們國家流動，並漸漸進入某種平衡態。 問題是這種情況在里根把蘇聯干倒後，在中國改開並加入WTO之後變得失去平衡且急劇惡化了。中國在承接了大量的美元資本並取得對美貿易順差後卻一直實行外匯管制，把人民幣對美元匯率常年保持在低位，而且中國的國家權貴控制的所謂市場經濟又拒絕推行社會福利和保障改革，一直壓低底層工人的財富分配額，從而一直保持資本的高額利潤，這就造成了美國資本和產業持續不斷地源源流向中國。結果就是在老布什，克林頓和小布什三任總統執政時期發生的所謂“全球化掏空了美國的產業”。 在上述這個資本和產業外流過程中，美國的中產階層分化了，受良好教育的富裕中產還有機會晉升入精英階層，大部分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中產階層要麼實際收入下降了，要麼淪落入中下階層。雖然由於大量的廉價輸入商品美國整體的生活水平並沒有明顯的下降，但這些分化的中產們一致感覺就是兩黨的精英階層拋棄他們自顧自地發財去了，中產階層成了無人理睬的社會邊緣人。 經過抽絲剝繭後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美國大分裂”其內涵不過是美國白人中產階層由於白人精英階層沒帶他們一起發財而對後者產生的不滿而已。內涵找到了，外延也就清楚了，那些什麼兩極化，黨爭，BLM運動等不過都是外延而已。 這種對精英們“獨自發財”的不滿在奧巴馬時期發展成了妖魔化替罪羊。奧巴馬之所以由於其膚色而被這些邊緣化的白人中產當成發泄不滿和攻擊的目標，被當成了魔鬼和替罪羊，是因為老布什，克林頓和小布什都是正統白人，都是嚴格按照歷來傳統兩黨理念執政的傳統精英，似乎挑不出有什麼地方做錯了，資本追逐利潤也完全符合資本主義的天經地義。被邊緣化的白人中產們實在找不出理由和口實來攻擊三位白人總統，只好借妖魔化一個黑人奧巴馬來發泄其不滿，所以奧巴馬只是個冤枉的替死鬼。說實話，奧巴馬搞TPP試圖甩開中國回到早期和日本，亞洲四小龍一起玩的時代還算是對三位白人前任總統的一種修正，只不過一切都太遲了。 結論：美國社會是有某種“分裂”，但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分裂”，既和黨爭無關，也和黑人無關。所謂的分裂不過是被弱化和邊緣化的白人中產階層對白人精英階層“獨自發財”的一些不滿。 用個比喻來說就是，一個金字塔結構的Army，軍長師長旅長是領導精英，團長營長連長排長是中層軍官，班長上士中士下士是下層士兵。原來軍餉來了大家按級別分配皆大歡喜，後來軍長師長拿出一部分軍餉去倒賣鴉片賺了錢獨吞，卻造成中層軍官們的薪水要麼遲發要麼少發，所以中層軍官們都對軍師長很不滿。剛好最近一任軍長是黑人，緊接着來了個白人商人，對中層軍官們說：都是黑鬼太壞，不如你們選我當軍長，我保你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於是中層軍官們紛紛鼓譟並響應這個商人，領着一些士兵推舉了這個從沒摸過槍的商人為新任軍長。 這就是美國的現狀，本來是中產階層對精英階層的一些不滿，卻被一個商人利用了，搞成把其他精英都踢走想自己獨自掌軍的局面。難怪兩黨精英們一致把矛頭對準了那個商人，究其原因是精英們發現這個商人的所作所為有可能解體原有的金字塔結構。事實上，自川普當上軍長後，也確實是處處言行只討好那些選他上來的舊跟班並夢想着再次當選軍長，全然不考慮全軍其他人。川普軍長這樣胡搞的結果就是他只能領導指揮那些目前還聽信他的中層軍官和少數士兵們--也就大概一個團左右的人數，全軍則是一盤散沙。 毫無疑問，說“美國大分裂”是一種危言聳聽的說法，是一種要阻止那個商人連任軍長的政治集結號，所以只要達到了阻止商人連任的目的就OK了，大家不必拿“大分裂”一說太當真。另外PBS的紀錄片說“分裂是從有人針對奧巴馬開始”更是錯的離譜，具有誤導人們以為是白人對黑人不滿的結果。前面分析過了，不滿早在克林頓和布什家兩總統時期就埋下了，奧巴馬只不過是個因膚色而被妖魔化的替罪羊。表面上看是共和黨人在處處針對奧巴馬，實際上是共和黨人在向那些不滿的舊中產們乞討選票，事實是共和黨精英們從來就沒有決心和誠心像民主黨人那樣願意把更多財富分給社會其他成員。 綜上所述，美國面臨的當務之急首先就是先阻止那個商人連任，然後是制止中共那個由權貴控制的假市場經濟參與全球貿易，最後是想辦法安撫中產階層的不滿並帶着他們一起發財。 我很高興地看到了美國的兩黨精英們正在積極地朝着上述三個目標努力着： 1. 共和黨大佬和共和黨前任政府官員紛紛站出來表態反對商人連任，這說明共和黨精英們已經看到了商人軍長的危害。反對本黨候選人並還要投票給對手黨候選人這好像是歷史上難見的一幕。 2. 民主黨大佬們在桑德斯初選領先的情況下，硬是把老頭最後一次選總統的希望給壓下來，力捧拜登這個無能的弱者為候選人，就是衝着拜登遠比桑德斯更能被共和黨人接受這一點。這說明民主黨人為了阻止商人連任不惜做出的犧牲和妥協。 3. 在“取消文化”風起雲湧之時，左派精英們（有150多位）發出了反對政治正確的檄文，這說明不少左派開始向中間回歸併有意識地遏制走向極左的傾向。 4. 兩黨精英在對抗中共權貴的極權統治上空前一致，甚至出現了國會出台的法案《香港自治法》強制要求總統落實對中共的制裁，就是兩黨精英們擔心商人總統可能會為了個人利益而和中共做背後交易。 5. 關於如何解決中產階層不滿的問題，川普提出的否定和摒棄“全球化”既不是問題的根源也不可行（事實上他也沒走通），同樣擁抱了“全球化”的西歐各國其中產階層並沒有太大的不滿就足以說明了川普的方向是錯的。民主黨這次初選中桑德斯試圖用更激進的財富再分配方法，楊安澤提出的“全民基本收入”的方法都是對解決中產階層不滿，朝着資本家精英們不能“獨自發財”的思路下的某種嘗試，雖然也未必一定可行，但值得思考和探索。 最後說說關於BLM運動。前面已經說了，美國的所謂“分裂”本質是中產白人對精英白人的不滿，與黑人無關，僅僅是由於黑人是民主黨的票倉，所以川普出於連任的私利以及部分共和黨人出於黨爭目的就把弗洛伊德事件引起的BLM運動給妖魔化了。其實類似的事件和BLM運動歷年都有，今年之所以鬧得比較大，一個因素是川普為了連任有意藉機把BLM運動搞大來鞏固其基本盤（用派軍隊鎮壓來激怒示威民眾），另一個因素是不少普通左派人士沒有識破川普的激將法，跟着川普的節奏起舞。 左派精英里是有清醒之人的，比如哈佛大學教授斯蒂文平克（Steven.Pinker)就認為：美國沒有系統性的歧視黑人，從歷史角度看美國白人是越來越接受黑人進入主流社會而不是越來越排斥和歧視黑人。我是非常認同平克教授這一觀點的。最近有一群左翼人士聯名寫信給LSA（Linguistic Society of America），因平克教授的這個觀點就要求取消他“著名學者和專家”的稱號，結果被LSA給拒絕了，這說明並不是所有左派精英都那麼左昏了頭。 平克教授的書《Enlightenment Now》很值得一讀。
22nd July 202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