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情为何物的探询,应该起源于婴儿时期。记得第一个孩子满月之时,我远行新加坡20天。归来时,大家抱怨说:此儿夜夜哭闹,实在难带,今夜让你尝他的厉害。因此,为当夜“值班”,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小儿一觉睡到天明,从此不再哭闹。于是,笑言家人“谎报军情”,众人皆呼委屈,我亦忍俊不究。
儿童弱小,对情字的理解,来自对长辈的依恋,安全是第一需求。稚子六岁之时,告知他,我将再次远行一个月。小小年纪,可能不知一个月有多久,但他拒绝走出家门为我送行。当汽车启动时,却见他圆圆的脑袋从窗后探出,黑幽幽的眼睛怨怨地看着,充溢着泪光,一言不发。可以想见,他一直踮着脚。
儿童用行动表达对“情”字的理解,可以超出成年人的想象。在离开澳洲首府堪培拉的时候,儿子才三岁。那天清晨,我们起了个大早,把玩具装在一个箱子里,和他的小三轮车一起放在楼下邻居孩子的门边。再看一眼清空的公寓,交了钥匙,我们向机场方向走去。可是,三岁稚童突然不干了,他如虎一般挣脱了我们,大哭着扑向不再属于我们的公寓,抱起自己的玩具和三轮车,蹒跚地攀援着楼梯,回到已经上锁的“家门”。瘫坐在故居门边,他悲伤地用儿语哭诉着:“再也进不了这个家了,再也看不到我的玩具了”。
我少年的时候,被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弄得颠沛流离。所以,就有了许多次为父母、亲友送行的经验。那时的别离之处,不是远古的长亭外驰道边,也不是今日的火车站和航空港,而是村头崎岖路、河边小码头、原野柳树下、小镇汽车站。那时,有个叫《怒潮》的黑白电影,其中有男声独唱《送别》,情词令人难以自持:
“送君送到大路旁,
君的恩情永不忘。
农友乡亲心里亮,
隔山隔水永相望。
送君送到大树下,
心里几多知心话,……”。
每每别过亲友,总要躲进一厢陋室,取出旧琴,拂去尘嚣,将此曲拉上几回,才能罢手。
每年都要回国若干次,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原因。主要缘由,还是那挥之不去的“情”字。每次回国,重逢带来了极大的快慰,别离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感伤。父母们日益老了,看到他们与衰老抗争的许多作为,心生敬意,同时又有深切的扼腕与无奈。此次归国之行,忽然悟出:父辈老弱,对情字的理解,来自对后辈的依恋。此与“儿童弱小,对情字的理解,来自对长辈的依恋”实在是基于同一个原理啊。
昨晚,儿子问我化学键中的“键”(Bond)为“何物”?我说,这个Bond的含义是结合,这个结合来自双方奉献出能吸引彼此的共同东西,这个东西叫电子。由此,我好像悟出了情为何物,它是人与人之间奉献出的能吸引彼此的共同东西,这个东西叫“爱子”。
2006年11月24日于黛尔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