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爱做梦,梦中的我总是会飞的,我在梦里清清楚楚告诉自己,我会飞的,我是在飞的,这不是梦。结果醒来发现还是梦。
记得那年少小离家,轮船汽笛一声长鸣,父亲面无表情对我挥挥手转身就走,此后我远走它乡异国再也没有回到父母身边。
多年来走南闯北东奔西忙,乡音未改。曾几何时,我能吃着干硬的北方馒头就咸菜,操一口纯正流利的京腔,走进街头和来来往往京城丫头没两样。忽一日,收音机传来熟悉的乡音歌曲,我的心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分别二十年后和儿时伙伴再通话,对方在那边激动地说,你的口音没变啊。
哦,是吗,我说。我以为自己乡音带有京味,北调掺着南腔,说的英语按儿子的评价是没有口音但不是本地人。我就是那四不像十三不靠,一颗浪迹天涯漂泊不定的魂。
漂泊的魂是没娘的孩子梦中慈母的泪。
母亲爱吃桃,记得那年暑假探亲,特地从中关村买了一箱刚摘的香山大久保带回家,到家时已是三四天后。母亲一边整理我的行李,顺手拿起已经有些发软熟烂的桃子放到嘴里,一边慈爱地对我说:“好吃”。
多少次梦中见母亲,容貌总不老。夫问,母亲去世后是不是还会梦见她。我说常常见,梦中的母亲总是栩栩如生和在世时一模一样。夫说为什么过去从来没提起,我说我以为母亲一直没离开过。
漂泊的魂是痴人肩头飘落迷离的花瓣雨。
那个我将离京的夏天,B约我在五道口旁的小酒吧见面。酒吧里柔和的灯光缠绵的歌曲衬着B略显土气服饰和阴沉的脸,显得那么格格不入。B慢慢摇着酒杯的酒缓缓地说:“人都说我记忆超人过目不忘,《史记》我是从最后一页倒着背的。”
B君,改革开发后第一批的公派留学生,当年在美国拿到学士学位正准备继续攻读学位时收到国内来信,组织对他说,和他一同出去的第一批出国人员已经有人回来报效祖国了。B君闻讯二话不说打起铺盖卷就回了国,回来后才知道,那些先期回国的人又出国了。
B第二次出国留学赶在了六四,英国的中国留学生会对B说,你来写写,你看的书多知道的多你来写...B写了,B也说了,国内的恩师闻讯后当即表示和他脱离关系。学成后B如期归国,他说我奉守言而有信的做人准则。
B自嘲地笑起来:崖,我是不是十足的孤家寡人?
我喝一口果汁,定定望着B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说:“我走了,老师。楼前樱花树下有我埋下的一颗扣子,上面是你的名字。愿你一生平安!”
漂泊的魂是天涯浪子走出的不归路。
那年在新加坡看望“牛街”,同窗重逢无限的喜悦,只是当年的那一头浓密的的头发已见稀疏。我笑指他的结婚照说,看那新郎多帅气。“牛街”咧着嘴:现在帅气漂亮的在下面了,照片下面是他一双可爱的儿女。
早上我们去吃早点,早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楼房空地是一群打拳的老头老太,猛一看和北京任何一个居民区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吃着果条喝着粥,顺便又要了几根油条。
“牛街”说:这里生活起居和北京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还要方便些。就是一样没有:冷。
我们特意挑的冬天回北京,要的就是感受北京的冷,“牛街”说。到北京那天零下十几度,一下飞机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儿子女儿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还好,都挺住了。“牛街”说着嘿嘿地笑起来。
离开狮城那天“牛街”送我,我告诉他我又要走了,北美,飘流,一个人。
“牛街”轻轻地说:别忘了,有我在你身后,一直支持你。
我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大步走向侯机室,再也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