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阳光一缕一缕地逼进窗内,让人感到了阵阵春意。门前草坪一扫整个冬天的晦气,露出勃勃生机。窗下的郁金香叶已破土而出,过不多久就又能看到鲜艳芬芳的郁金香了。
南方的故乡,此时已到泪雨纷纷的清明节。
时值母亲11周年祭日收到哥哥来信,告知母亲骨灰已入土为安。 母亲长眠在家乡蓝江的上游旁,俯首侧听闻蓝水,隔岸东望见云峰,往北是新兴的开发区。
我的心随着对母亲的思念飞回了故乡。
故乡是伴随着一条大船驶进我的记忆的,那一年我七岁,我们举家乘客轮搬迁到了这座山城。山城也是水乡,过去是南方有名的商都,小城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蓝江由北至南从山城穿过,把山城劈为河东河西,黄江则由西款款而至,把蓝江一并带走向东流去。
蓝江是清水河,黄江则是条浊黄的江。汇合后, 蓝江的清水与黄江的浊流同时流动,一浊一清,一急一缓,泾渭分明。放眼望去,只见黄江浩淼,水流滔滔,蓝江碧绿、波光粼粼。两水交汇处恰似戏水鸳鸯相互依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故乡因为两条江的存在而使得我的童年有太多的水的记忆,但是刚到山城的我们小兄妹,最被吸引的还是那热闹非凡的街景。那时我们住的房子临街,街是条紧靠河堤码头的繁忙要道。三楼的三个窗子大敞着,好奇的我们一人占一个窗子爬得高高的地向外张望着,直把母亲的心也悬得和窗前的身影一样高,还要再乘上三倍。
可怜的母亲终于不堪重负,找来一些粗木料,在父亲一阵乒乒乓乓敲打之后,三个大窗子被大煞风景地钉上了五花大绑的横木条,剩下里面的三只笼中鸟意犹未尽兴致不减,继续在窗前探头探脑。
山城少有汽车,运输主要以马车和人力为主。沿着门前的街走出不多远往上一拐是一条坡度不小的小南路,小南路上去就可到达山城的唯一的河东河西枢纽--山城大桥。我常常走在小南路上观看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的车辆,看艺高胆大的拉车人从桥那头飞身冲下坡来。
童年记忆里拉车人绝对是山城的一景,拉车人有男有女,裤腿挽得高高的,黝黑结实的小腿肚子上网状曲张的静脉清晰可见。男人光着上身,女人的蓝布褂子都是汗,有人干脆拿个毛巾揉成一团塞在后背里,好让身上能透点气,从后面看象是个驼背。拉车人拉的两轮车,车前面两条腿,车后梆一长木桩拖在后面。两条腿是在车停下歇息时支撑用的,后面的长圆木桩平常看不出用场,反倒觉得伸出那么长一截碍事,只等到车从坡上下来时方才显出其用场。
拉车人拉着满载的车爬小南路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拉者一步一步艰难地蹬着,往往后面还跟着个帮手也吃力地推着,有人实在难以直线爬坡只好走之字形一点一点地蹭着。看下坡则是另一番情景。下坡人从桥那边一露头,板车就开始加速起来,胆子小的连忙把车把手往上一推,后面的长木桩一触地,车子就慢慢减下速度来,这时胆子大点的再抓住车把手一使劲,人就整个腾空而起,很象体操运动员吊在双杠上面一样。只等身体压得后面的木桩一离地,车子又加速起来,就这样拉车人一上一下几个引体向上,嘴里再高叫着“闪开”一路呼啸,车子已到了坡底。
门前的马路常常停着上下货的板车,我们小孩子就跳到车上玩双杆,或者把空车压得象翘翘板一样,嘴里还唱着不知道流传了几辈的儿歌:“找,找,找(划)龙船,长洲的屎艇快过龙船。”
童年的记忆里,看龙船的乐趣远远没有自己划船的乐趣大,那是发大水的时候。每年夏天,随着蓝江桃花汛期的到来,上游水位上涨,下游黄江水也排不出去,江水便漫过堤坝进到城区,河东紧靠河堤的两条街道首先被浸泡,顿时警报拉响,正式拉开了全市防洪抗洪的序幕。
这时候大人是是忙碌紧张的,小孩子是开心的。忙碌的大人忙着搬运物资,还要随时注视洪汛的进一步发展,住在低水位区的人家则不得暂时搬到高水位的地方去。开心的小孩子们不光是因为不用上学而开心,并且因为可以亲密接触那泡在街头的,趟进家里的脏兮兮的黄水而异常兴奋。
爸爸妈妈上班了,我们把划船接送人上下班的任务接了下来。船是爸爸单位的船,一直停到了一楼的楼梯前。这里平常是办公的地方,现在人走楼空,成了临时停船的港口。我们把木船划出去,在街上和其他的船磕磕碰碰一阵,然后把好方向朝外面划去。洪水水位的地方聚集了许多人,都是等着往水淹的地方上班的,那个地方俨然就成了临时码头。等大人上船后,因为增加了重量,船微微搁浅在了干水的地方,还要在站在水里把船轻轻一推才能划起来。回来的时候,人们在街道上踩着从二楼伸出去的梯子直接上了二楼。
哥哥有一次扶着梯子让人上楼时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一个大人紧接着也跳了下去,这一次哥哥损失了他的鞋子,等洪水退尽时我们在厚厚的淤泥中找到了那只已变得乌黑的鞋。
其实山城人个个是游泳好手。夏天是游泳的好季节,几个人成群结队扛个轮胎走上一里地到蓝江上游,下到浮桥处下水,然后把衣服往塑料兜里一绑,抱着轮胎就顺江漂流起来。这时的蓝江总是热闹非凡,远见江心的货轮鸣着笛逆江而上,近看江边星星点点人群嘻戏着顺水而流。
我在初三时参加了平生最长的一次长游,是为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而行。体育老师让我们在游泳池里踩了几分钟的水,然后就把参加人选定了下来。
记得那天黄江江面人头攒动,护航的船只密密麻麻,并有毛主席语录歌全程相伴。我跟在队伍里机械地划动着手脚,一直顺着水漂流了两个多小时,全程三十华里。上岸时,划水的手终于摸到江边的石头,两只脚同时也踩到了江滩,正在我试图站起来时,两条腿却不听话地扑通一下跪在了江边。
抬头望去,江边无数身影摇摇晃晃在向岸上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