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锁 (短篇日记体伦理小说)
芸芸何人识芬芳,来去皆是无缘人。莫把心曲错与付,枉生许多恨。 心思最难消遣,辗转夜已深。床前生明月,应怜痴情人。
人性的枷锁 第一章
这几天总能想起她,无论是白天还是在夜里。那个在我的记忆中沉寂了千万个日夜的女人,突然再次闯进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令我心潮起伏,且惆怅不已。我一直以为那段往事早已因为她的离去而成为昨日黄花,在蹉跎的岁月里消失殆尽。而它却随秋风一起又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中来,让窗外的肃杀之气也借题发挥般地到处张扬。
她是一个温婉、雅致,从里到外都透着小资情结的中年知识女性。由于她的出现,影响并改变了我原有的人生轨迹。而我和她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是师徒、长辈与晚辈,或者男人和女人,时至今日我也讲不清楚。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家在中国石油系统内享有盛名的研究所里工作。当时,三十多岁的周工是我的直接领导,也是我们那个七人小组里唯一的女性。那年,她的丈夫是我们上级主管部门的一把手,还是整个系统内呼声最高的接班人,关于这一点早已成为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由于周工的身份特殊,加上又是女性,所以在小组里,乃至全所,里里外外都对她呵护有加,且敬畏三分。但我看得出,她并不快乐,还经常有种莫名的哀怨从她的双瞳里流星般地滑过,散落在她美丽的脸上。每每此刻,我就会不分轻重地调侃她几句,类似于偌大个贾府里怎就容不下个林妹妹的话来呕她。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一个二十刚刚出头,不谙世事,却有些玩世不恭,恃才傲物,目光忧郁的年轻人的突然出现,使她原本平静如止水般的生活泛起了层层涟漪。等她从矛盾中挣扎出来,我已如黄鹤般踏歌东去,留下她独自消化离愁别绪,并默默地为自己写下篇篇生命中最后的挽歌,借以寄放惆怅的情怀。而当我辗转收到那本落满泪渍的红皮日记本时,她已于年前因肺癌羽化成仙多时了。 她在日记的首页上这样写道:“也许是缘分,不然怎么就遇到了他,一个在不对的时间里的对的人,一个有着黑暗和光明两种色彩,使我在情不自禁中,埋葬了一个浑浑噩噩的自我,让我在人性的复苏过程中充满着渴望,而且不由自主地被其左右,在欢乐、思念、甜蜜、无奈、期待、矛盾以及痛苦中循环往复,也使我的梦,在现实生活中得以延伸的小男人。。。。。。” 我第一次从别人的眼里看清自己,第一次从文字里读别人对我的感情,第一次开始像卢梭一样在现实中忏悔,第一次让我的眼泪滴落在冰冷的文字中。 以下就是她写给我的部分日记:
XX年9月6日 晴天 今天组里分来个大学生,从省城来的,高高大大的。说不清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有些特别,至于特别在哪儿,我还说不清楚。但这总是件好事,因为是年轻人,一定会给组里这些老夫子们带来一些阳光之气,春天的绿应该比冬天的萧肃让人透得过气来。
XX年9月25日 晴天多云 他很聪明,几天的时间,就把红外光谱仪的定时问题解决了,是用编程的方法。更让我感到开心的是,他和我一样酷爱文学。从和他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他读过许多书,看问题的角度也和别人不一样,说话时多少有些霸气和不敬。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反而欣赏他那种没有束缚、单纯、浪漫的思想方法和有时放任感情自然流露出来的忧郁神情。
XX年10月18日 多云 天开始变得阴冷。他下班没有赶上最后一趟通勤车,只能留在办公室里过夜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替他担心,担心他的安全和适应能力。老张也经常忙得整夜整夜不回家,我怎么从没这样惦念着呢?
吃过晚饭,碗也没顾上洗,就匆匆回到办公室里看他。他一个人在台灯底下看书,我问他还好吗,他虽然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淡淡的孤独感。他没想到我会来看他,有些感动,临出门时,我看到他满脸的不舍,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真想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但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狠下心来走了。 一个人走在路上时,心有一点痛,可怜他?
XX年10月29日 阴天 他去武汉大学进修,已经走了四天了。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有点想他。算算日子,他应该到了。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不知道他能否适应南方的生活,尤其是饮食。最早下周四才能接到他的来信,他临行前答应我的,到了那里就来信,到时就什么都清楚了。
记得那天给他讲我过去的故事,他头一回没开玩笑。当我讲到母亲因父亲被批斗而自杀时,我发现他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末了还说了几句贴心贴肺的体己话。记得我从前也给老张讲过,但他没听完就睡着了,男人和男人真的不一样啊! 关心他成了生活中的一种自然,而想念他又成了情不自禁的习惯。这有悖伦理,忘掉他才是明智的选择。我要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重新调整情绪。
XX年11月5日 细雨 今天收到了他给组里的来信,除了叙述一些他学习和生活的情况外,还向组里所有的人问好。在那洋洋洒洒充满了激情的信里,却没有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是有意?
组里的每个人都显得很开心,议论了半天,似乎都盼望着他能早日回来。没有他的日子,组里的气氛又回到从前的样子,沉闷得像座坟墓。而他总能用真诚和热情打动每个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个人魅力。除此之外,他还是组里人们的矛盾得以解决的润滑剂。轻描淡写地化解矛盾,是他的拿手好戏。
和老张为孩子的事吵了几句,挺烦,现在就连吵架也是奢侈了。 还是想他,想他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样子。
XX年11月25日 大雪 雪花散步一样向我走来,又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坚信自己的感情是纯净的,更像极了这洁白的生命。虽然我的思想仿佛附了魔咒般地失控,禁不住朝着思念他的方向飘逸,而且一天甚是一天。明明知道是一个有缘无分的结局,为什么就不能罢止呢?!
组里讨论明年新项目上报和人员分配的问题,我坚持把他要到我的课题组里。我知道俞工也想要他,而且会为此耿耿于怀,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还有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时还是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让他有一丝察觉我对他的感情。
老天做这样的安排,不公平啊!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却不能像别人一样真正地爱一回。成份论在中国酿造了多少人间悲剧!意识形态的斗争又让多少人遭遇了和我一样的命运!我也只能怨自己生不逢时了。
XX年11月29日 大雪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前一场雪还没有化,一场更大的雪又在那里耀武扬威地漫天炫耀起它的威风来。 他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他带了棉衣没有。上次信里让小李嘱咐他的话,他是否都记在心里面了。男人都心粗,不会照顾自己,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呢。
昨夜梦到他,浑身都结着冰,期期艾艾地站在我面前,一声不响地望着我,最后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慢慢地也结成了一些粗细不均的冰柱。我真想扑上去,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去温暖他岌岌可危的生命。但无论我多用力,就是动弹不得。醒来时,才发现枕巾被泪水涂抹得斑斑点点,还好那只是个梦。
今天不忙,望着窗外的飘雪,心里想的都是他,想人真能把想人的人想死啊!
XX年12月12日 晴 他终于完完整整地又一次站在我面前了。几个月没见,人比从前更帅气、更英武了。眼睛里除了过去的光芒,还多了点成熟男人的气质。他被组里的其它人围着说了一上午的话,朗朗的笑声不断地从隔壁的房间里传过来。我有些嫉妒,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占有欲。
午饭后,当我从洗手间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凳子上放着一个小包裹,上面还有一个字条,只写着四个字“谢谢关心”,是他的笔迹。打开包裹看,里面是一条纯棉蓝底碎花围巾,这是我父亲从日本留学回来送给母亲的样式。对了,我从前讲给他听过,记得当时我还说,这辈子我是指望不上有人会送我一条同样的围巾了。他真是个有心人啊!居然用这种方式来答谢我。他也许不知道,这恰如其分的礼物,在我心里比金子贵重得多。结婚这么多年,老张连一条手绢儿也不曾给我买过,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
下班时,我把新围巾戴在脖子上。出门口时,正巧碰上高师傅。看着他一脸坏笑,真让人恶心。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腿比平时轻快得多。马路两旁的街灯站着整齐的队列恭敬地向着我大行注目礼。
吃过晚饭,我又翻出父母早期的合影。母亲甜蜜的脸上堆满了幸福,而那条蓝底碎花围巾就围在她的脖子上。看着看着,我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照片上的人也变成了我和他。
今晚上我去另一间空房睡,如果老张问起来,我就说他的呼噜声太吵,我睡不着。
人性的枷锁 第二章 XX年X月X日 小雪
最近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像有什么心事,也很少再到我的办公室里走动。讨论问题时,他经常心不在焉,是看破了我的心事?不会,绝对不会。我伪装的非常好,或许是我自己太神经兮兮了。
生化所的试验数据出来了,很理想。上午我和他一起去那里取结果,李所长热情地请我们一起用餐。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无精打采,不苟言笑,而且滴酒未沾。在回单位的路上,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有些累。我知道,他是在敷衍我。他就是这样,思想的翅膀是不停的扇动着,或者正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天空里翱翔,我真的非常想了解他,一切!
快到下班的时候,我还是不想动,自己给自己的理由是留下来陪陪他。他还要再晚半个小时才去赶班车。组里的人都走了,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进来和我聊天,但他一定知道我还没有走。我们都执着于无畏的坚持,但这种坚持的背后不正说明一种刻意,而这刻意就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在意。
半小时后,他也离开了,没有过来和我打招呼,我猜想他是有意的。我又痴痴地在办公室里坐了很长时间才走,没有原因,即使有,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我反复告诉自己,不是为了他,直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那柔弱的声音,我却让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XX年X月X日 阴天 有一段时间了,除了谈工作,我和他很少单独在一起。天真的很冷,好像穿多少衣服也不够用似的,一直凉到心的底层。昨天的雪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感情就像一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孩子,每前行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但又停不下来。忘了他,几乎成了每天按时吃药的医嘱,我认认真真地说给自己听,但似乎没有什么疗效。越是强迫自己忘记的东西,就越是扎了根儿似的留在思想里。
他好像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和别人依然顾我地嬉戏玩笑,而只是在我面前,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唯唯诺诺。难道他也对我动了真情?不可能啊,他比我小将近十岁,前程似锦,又有那么多女孩钟情于他。昨天俞工还和我说,人事处的王处长告诉他,所里有好几个同事到人事处去看过他的档案,市里的一个副市长夫人也托人为女儿提过亲,但都被他委婉回绝了。看他心高气傲的样子,等闲女子是入不了他法眼的。不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我把和老张两人的书报费共70元都给了他。他也只是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在他眼里竟看不出一丝的感激之情。
下午,他跟我请了假就出去了。两个小时后,他捧回厚厚一叠书堆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把发票递到我手里,旁若无人地自顾自地翻看起来。我离开时,他头也没抬一下。
好像己经习惯了一个人睡,我的梦里却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却经常令我在梦里哭泣。
XX年X月XX日 阴天 “五一”节要放三天假,三天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感觉他的存在,在梦里和他相聚。所里分了很多年货,我把我的那份让他带回家,他先是不要,我装出生气的样子绷起脸来,他才肯收下。今晚他没回家,他想在节前把编好的程序全部调试出来,因为下月初上面要来人验收,所领导催得很紧。
晚上我做了一锅红烧肉,装了满满一大饭盒,趁热给他送到办公室。他看到我,先是很吃惊,继而显得很开心的样子。他从我的手中接过饭盒,迫不急待地打开盖子,先闻了一下,说了句真香啊,接着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一脸灿烂地用嘴叼出一块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嘴里还边叫着好。看着他消瘦的面颊,我有些心痛,更有一种不顾一切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
望着他风卷残云般把饭盒里的东西一扫而空,我开心极了。在微弱柔和的灯光下,忽然觉得我们的关系又像从前那样融洽亲近起来。我问他我在这里是否影响他工作,他红着关公样的脸说: “不会的,程序全都调试完了,你来之前我还上机运行了三遍。”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说: “再坐一会儿吧。” “好吧。” 我拉开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我们谈论的话题非常广泛,而且很投机。有时我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充满激情的谈话带回到那些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和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我们都很投入,竟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世俗的困扰。
当我无意间看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2点钟时,才突然意识到该回家了,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想走。起身时,背上因肺病做过手术的地方突然痛了一下,也许是体位不合适的原因,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却被细心的他发现了。他走过来关切地问: “哪儿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手术过的地方痛了一下。” “什么手术,缝了几针?” “二十多针,是肺病。” 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对我说: “撩起衣服让我看看!” 他的口气好像是对士兵下命令的将军,但神情中却满是关心和同情。我竟像个乖乖女似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撩起衣服。这是我第一次把身子给除老张以外的男人看,但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羞涩,自然得就像是给自己看一样。
他先是用手指沿着伤疤的走向一点一点地由下向上移动,然后突然用滚烫的脸紧紧贴在疤痕的上面。刹那间,我感到浑身颤栗起来,同时肌肤间燃烧的灼热瞬间融化了我那颗冰冷的心。一阵晕眩让我几乎不能自已,我极力控制着潮汐般涌来的躁动,雕塑似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道德和需要在我的灵魂和肉体里激烈地搏杀着,他和我都在沉默中挥霍和浪费着人性的灿烂。此刻我的身心就像沙漠中因饥渴而倒下的旅者,突然见到了甘泉,软弱被动地等待着有人用甘泉去灌溉几近枯竭的心田,等待着有人用澎湃的激情,在我的生命里再谱写出一曲骇世惊俗的交响乐章。
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没有拥抱我一下。我是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他的脸离去时留下来的泪水在我的皮肤上渐渐冰冷,这也让我骤然升起的体温又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当我放下撩起的衣衫慢慢地转过身去时,看到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和一张被痛苦扭曲了的脸。
对于一个长期置身于没有爱和激情婚姻里的女人,被动的接受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而我却忽视了至关紧要的一点,就是在男女方面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且还有道德、精神、舆论和世俗的多重压力的包围。但在我灵魂的镜子里,却能清晰地看到,他有着和我一样的挣扎和无奈,并拼命压抑着炼狱般的煎熬。我不动声色地收拾起刚刚还澎湃汹涌的欲望,强作笑颜,貌似平和地对他说: “早就不疼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然后毅然决然地回过身走向门口。但我深深地知道,我是被他充满了绝望和无奈的目光押送着离去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厚重的大门的,当我吸入第一口结着冰的空气时,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人们如何才能冲破世俗的羁束,从黑暗走向光明呢???
我为自己的命运哭泣, 我为所处的时代哭泣, 更为历史的倒错哭泣!!!! 人性的枷锁 第三章 XX年X月X日 晴,多云 漫长的三天,像三年一样,我是数着分秒捱过来的。刚扫过雪的路面结了层薄冰,很像被人铺上一层玻璃,透明且光滑。我的心像长了草一样,他越来越像一个居高临下的君主,支配着我的一切。而我却像失去自由的奴隶,臣服在想念他的牢狱中。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就是挣扎不出来。我的心不再自由,也不再属于我自己。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我慰藉的东西,就是那天他留在我感觉中的指压依然那么清晰地寄放在我的记忆中,给予我无限幻想的空间。临睡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随时体验到它活生生的存在。 他迟到了近三个小时,略带疲惫的脸上依然光彩逼人。他用冰冷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给我捂捂手,冻死我了。”我让他去暖气上暖和一下,他却固执地不肯放开我。还说让大家评评,是我的手舒服,还是暖气舒服。我在心里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握住我手时的感觉,而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胆大妄为,这样不计后果,这样直接。事后我问他:“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他一脸不以为然,振振有词:“我想你了,握着你的手就能释放那种感觉。再说了,人多时你就不好拒绝,别人也会把它当成玩笑,不去认真,不去议论。”
事后,想想他的话还真有些道理。事情往往是这样,你越是遮遮掩掩就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大大方方反倒不会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而想象最能让人找到真相。我不得不承认,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他每每都有过人之处,思想也超前于他人。他就是这样,要么不说,不做。而说了,做了就不计后果,率性而为,这也许就是他常挂在口头上的所谓快意人生吧。在我眼里,他就是与众不同。
他带来一瓶10年之久的瓶装茅台,说是他母亲让他送给老张的。我心里明白他是不愿意欠我节前送他东西的人情,这也应了他“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做人原则。而我没拒绝他,是不想让他觉得我太小家子气。
下午,全组的人一起把部里要验收的项目和工程进度又详细讨论了一遍。我提议,就让他代表所里向部领导做汇报。我说出的理由是:
1.他是该项目的主要承担者之一,熟悉整个流程。 2.他年轻,即便有错误,领导也不会过多计较,而且老同志还有补充说明的机会,即便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太被动。 3.他是所里指明培养的对像,应该给他锻炼的机会。
在我说出上述理由后,没有人再提出异议。轮到他表态时,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道:“成,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万一我这儿出了问题,你们前仆后继。”
会议的一切如预期的一样顺利,甚至比我想象的结果还要好。这在我们组里真的很不容易,都是知识分子,心里都有股劲儿。看来他的群众基础不错,而能在部领导面前发言,是一种挑战,也是一次机会。我相信他不会辜负我对他的期望,搞得好对他将来的发展,也会有很大的益处。
下班后我回家,他赶通勤车,我们同行了很长一段路,就像两个好朋友一样谈笑着直到分手。
整晚我都很开心,随处都跳动着他的影子,那爽朗的笑声一直回荡在我的灵魂深处。。。。。。
XX年X月XX日 晴 部里的领导终于来了,个个像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人家几个小时的瞌睡,作一些官样的讲话,还包括一桌丰盛的晚宴,却让我们这些凡人整整折腾了个把月。小会议室被布置得像个戏台,除了大幅标语提醒人们来的是钦差大佬以外,就一个字,俗。
他今天表现得尤为突出。所领导和大佬们发言后,就由他对被验收项目作详细介绍和解答。起初,我还为他捏了把汗,心里有点紧张。为此我近来还有些失眠,如果他讲解得不好,项目通不过验收,我要承担主要责任。当看到他从容不迫的举止和有条不紊、逻辑严谨、丝丝入扣的发言,以及面对提问应对得体的陈述时,我才松了口气。在一片掌声中,他结束了发言。会后,与会的所有人都由衷地伸出大拇指,我却暗暗为自己的眼光喝彩,也为他骄傲!
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面对这种连我们这些老同志都会发怵的场面,不卑不亢,好像是在给一群小学生们上课似的,为我们长期的辛劳画上了一个圆满美丽的句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和那些市井弄堂里出来的孩子们就是不一样!
回到办公室,除了两个主要所领导去陪部里下来的大佬们吃饭外,在家的其它领导和各组的负责人都不约而同地聚在我们组里,个个兴奋异常,谈论的焦点始终没有离开表扬他的话题。也有人说我有魄力,是伯乐,慧眼识人。最后由主管后勤的王副所拍板,在场所有的人都到聚星楼喝酒去。
十九个人在同一个包房里,围成两桌。我和另一个女组长被优待喝饮料,其他人一律喝五粮液。我知道他平时很少喝酒,担心他会受不了,但在这种场合里又不便多说,只能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酒一上来,大家便起哄似地纷纷向他敬酒。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大家说:
“我们组的人都知道,我从不喝酒,但今天我破一回例。首先感谢领导和在座的各位给我这样的机会,功劳是大家的,我只是不负重望地完成了任务而已。” 他说完就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端起另一盅酒,来到我面前,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我深深地鞠了个躬,继而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举杯喝完了手里的第二杯酒。然后回到座位上,他又接着说:
“今天的功劳是各位领导和师傅们的,你们看得起我,把荣誉给了我,但我受之有愧。”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用眼光在我脸上兜了一圈,才接着说:“现在我完璧归赵,还给所有为之努力、奋斗过的你们。我把剩下的这杯酒喝完,表示我的诚意,希望大家往后再提起此事时,不要再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了。” 说完他再次举杯喝完了第三盅酒,然后就把酒盅倒扣在餐桌上。以后无论别人怎么劝,也没能让他再喝一滴酒。到此我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还暗暗为他从容脱困的言行叫绝。他再一次赢得了人们的好感,也再一次成了我心里的英雄。 回到家,感到很累,几个月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饭也没做,洗漱完毕,就上床休息了。这一夜,我几次被恶梦惊醒,不同的战争场面在我的梦里不断地出现,并置换着血腥的场景。最后他孤零零地站在死人堆里,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两眼哀怨地盯着我看。我全力向他站的地方狂奔,可就是到不了他的跟前。
我哭喊着,忙乱地挥舞着双手,直到再也跑不动,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看着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人性的枷锁 第四章 XX年X月X日 多云 今天起来感觉浑身难受,无力,低烧(已经持续几天了),还伴有阵阵咳嗽。老张从单位要了车,去市二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发现肺部有阴影,内科王主任建议去医大找专家做一次会诊,并由他先和那边联系一下。第二天,由王主任亲自陪同,带着我的X光片子,去了位于省城的医大附属一院。专家们会诊后,结论是需要进一步检查,不排除有肿瘤的可能性。当然诊断结果我是事后很久才知道的。 在医生的一再坚持下,我只好留院观察。所里的同事几乎都来看过我,到处堆满了水果和罐头。所里要求组里派专人陪护,因为两地间需要通勤,而他的家就在省城,在这家医院里又有关系。领导权衡再三,决定就由他白天在医院照顾我。
他很细心,每次吃午饭前,他都会把毛巾先用温水泡一下,拧干后再递给我。有时干脆拿起我的手来擦拭。我喜欢这种感觉,也就乖乖地听凭他的摆布。有时我会胡思乱想,为什么他不是我的丈夫。他会每隔一小时给我调一下床的倾斜度和身下枕头的高度。在我打点滴期间他坚持不让我下床小解,而是每次递给我小便器后,就轻轻带上门独自去外面等候。我叫他时,才回来拿到厕所里倒掉。我不好意思,也不忍心让他这样一个未成家的大男孩如此照顾我,就让组里换人。但任谁劝说都没用,他说别人来他不放心,他还说他母亲生病的时候都是由他照顾的。
有一次我的手因为打点滴肿起一个大包,他就跑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个热水带,装上热水再裹上干毛巾给我敷在上面。他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非探视时间也总有办法留在我的床前,而那些医生护士们也好像和他有默契一样对此视而不见。同屋的几个病友都在背后夸他,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哪家姑娘能有这份福气,嫁给他这样知冷知热的男人。
每天下午我还是发低烧,可能是炎症造成的。他从家里带来一篮子很新鲜的葡萄,说是别人送给他父亲的“贡品”,他正好借花献佛。我看着由他递到嘴边剥去外皮的葡萄,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他却笑着说:“不准哭,你可是我的领导。再说生病的人就是要多吃水果和营养品,这样才好得快。我生病时,我妈就是这样给我吃葡萄的,对人好就应该如此,你也这样想不就行了。等你把病养好了,好好给我当师傅,将来求你的事还多着呢。”
他就是这样的人,帮人时还尽量让人感到心安理得。他不停地、不重样地给我讲故事和笑话,我真不明白他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东西,就好像黄河里的水,永远都流淌不尽。他会把悲剧讲得像喜剧似的,而喜剧又讲得像悲剧,故事的情节却完全兼顾我的情绪。他还经常给我做按摩,他说不这样肌肉容易萎缩。每次换晚班时他都会嘱咐小刘几句:“你是女同志,别忘了临睡前给她擦擦背,洗洗脚,那样会睡得舒服些。”
我就这样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慢慢康复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舍和依恋。随着重新走上工作岗位的脚步临近,我也将永远失去一生中最快乐、最难忘、最美好的日子。
XX年X月X日 大雪 出院后我又在家休息了一周才去上班。到所里时才发现,办公室已被打扫干净,但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人。俞工告诉我,他打扫完卫生后就去组织部谈调动的事去了,还说他在省城的工作都找好了。
他要调走?一阵惊厥迅猛地撞击着我的心房,我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带进了地狱,浑身冰冷,手脚发麻。一时间,像死人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组织部那关他都过不去,所里把他当成宝贝,自从项目验收评审后,他在部里也挂了号,就是所里想放人,谁又有这个胆量?我看他是瞎忙活。”
俞工的话又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是啊,他是所里在文革后分来的唯一学电脑的大学生,他的工作和为人有目共睹,如果所里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将来如何再向上面开口要人呢?!对,俞工说得对,他根本没戏。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终于回来了。阴云在他脸上凝聚成雷电云母,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他看我的房门开着,就走了进来,脸色似乎有些转晴,强作笑颜地对我说:
“都好了吗?怎么不多在家呆几天呢?” “全好了。谢谢你帮我打扫卫生和在住院期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淡淡说了句:“应该的。”然后走到我的桌旁坐了下来,欲言又止。 我明知故问地说道:“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刚才没见到你人呢?” “没干什么,到外面透透气。”他起身给窗台上的花浇点水,嘴里念叨着: “我怎么就忘了它呢?”然后背对着我说: “你先忙,有事就喊我,千万别客气。”他说完,放下装水的瓶子出去了。 我赶紧说:“等一下,我有事问你,把门关上。”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太情愿地走到我的桌旁,斜靠着桌边站在那里,乌云又开始在他的脸上堆积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我不想直奔主题,那样两人都会很尴尬。于是就避重就轻地说: “新课题下来了,你是主要研发人之一,谈谈你的想法吧。” 他没有吱声,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天棚,语气沉重地说: “我不想干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为什么?”我问道。尽管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我极力控制着情绪,但语气还是能让人感到有些生硬。我忽视了一点,他是个遇硬愈强的人。 他马上像变了个人似的,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眼光看着我说: “我决定了,调回省城去。” 我也拉高了语调说:“你想也别想,那是不可能的。” 他用一种极其不屑的口吻说:“那你就等着瞧吧,我想做的事,别说那几个螳螂,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拦住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我气得浑身直哆嗦,真想再把他叫过来狠狠地骂一顿。我忍住了,但我没忍住眼眶里涌出的泪水。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连中午饭都没去吃。我有些心痛,想想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挫折感和委屈已经够他呛的,我不应该再给他压力。
我去食堂给他打了一份饭,还特意要了份他爱吃的炸鱼。在送给他时,我用一种怜惜的口吻对他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也解决不了问题。吃过饭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到他一脸憔悴的样子,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涌,我怕他看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我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呢?别人都知道了,却唯独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亏了我那么惦念你。我望着窗外的大雪,默默地消化着那些由岁月积累起来的悲伤和痛苦。而这些悲伤和痛苦就像没有家的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任由刺骨的寒风驱策,最后又无可奈何地裸露在大地上。
他没有如约来我的办公室,我打给他的饭也一动没动地静静地放在那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是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的人,拖着一双沉重的腿慢慢地向家的方向挪去。回到家以后,什么东西也没吃,就合衣躺在了床上。 那一夜太长太长,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慢慢沉了下去,头痛得几乎要炸开了。。。。。。
人性的枷锁 第五章 XX年X月X日 晴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在组织部碰了一鼻子灰,而且还让李部长狠狠训了一顿。听说他还找了时任市长的叔叔,但市长除了让他安心工作外,再就是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他父亲也不同意他刚到一个新单位就跳槽,省城的工作是他自己找的。这些日子他憔悴了许多,话也少得可怜,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工作上得过且过,没有一点主动性,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我知道除了我别人都无法帮到他。老张是总公司的一把手,而且马上就要去部里任要职。人都有私心,平时所里人们给我面子还不是畏惧老张的权势,我相信只要我站出来,即便不说什么,他的难也不是难了。但这样一来很容易落人口实,我还不得不违反我给自己定下的原则:老张是老张,我是我,永不仗势欺人。而这种矛盾心理,搞得我心神不宁已经有些日子了。他那么聪明,怎么能不想到这一点,他之所以迟迟不向我开口,就是因为懂我,在意我的感受,不想让我做违心的事。凭心而论,他要去的单位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们所里好。而且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同学又都在那里,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回去的主要原因吧。
他的命运似乎就握在我的手里,从理智上讲我想帮他,但感情上又真不舍得他走。我倒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虽然这对老张有些不太公平。在别人眼里,我是假公济私,但那些杂音会像刮风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说他能快乐和有更好的前途不也是我所希望的吗,想到此,我矛盾、挣扎的心有了些许的释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就为他做点牺牲吧。但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的决定,却让我犹豫再三,备感压力。现在决定了,反倒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下午,我让他跟我去趟主楼,只告诉他是去所办为组里取明年的计划书。他无精打采地跟在我后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别人打招呼,他也只是应付地点一下头,往日的风趣和幽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带着他在所办、组织部转了一圈,随便和那里的头头们轻描淡写,模棱两可地表明了我的意思,目的就是让他们明白,他的事我管了。
回到组里后,我无意中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一定是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他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他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但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喜欢利用别人的人,而且我帮他也不图什么回报。
临下班时,我对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一上班就去组织部吧,刚才李部长来过电话了,去晚了,头头们就都不在了。”
他看了我很久,嘴角向上抽动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子迅速地走开了。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将要失控的情感和无法驾驭的泪水。他有一颗多么骄傲的心啊!而我此刻就像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送行一样。我再一次超越了自我,却有些壮士断臂的感觉。 他的调令很快下来了。所里为他举行了送行酒会,我没有去参加。一方面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另一方面,去了难保不会触景生情,伤心痛苦。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留在办公室里做实验。但我总能想起他来,心像器皿里的试剂,酸碱浓度在刻度计上不停地变化着。。。。。。
XX年X月X日 阴,大风 他真的走了,整个楼层显得从来没有过的空旷。他的办公桌上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我几次想把它擦掉,但最终都放弃了,因为我无力把他的影子也一起从我的脑子里抹去。看不到他在我面前晃动的影子,连思念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只能在空冥的世界里舞蹈,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它最后的归宿。 现在的我只剩下半条命在阴阳两界间徘徊。肺癌晚期是老天最后一次捉弄我,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我也没有力量与之抗争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近况,坚持上班就是为了能听到他每天像知更鸟一样准时打来的问安电话,以及每个月风雨无阻的短暂相聚,也为了不让他察觉我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命运跟我开了个大玩笑,那么多名医会诊的结果竟然与事实相悖。人总是要死的,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如果说我对生命还有最后的眷恋,那就是儿子和他,他们都是不能让我放心去的人。但与其悲悲切切地等死,还不如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潇潇洒洒地活到生命的结束!我还得为他们做点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生命就像一根蜡烛,在大千世界里只有瞬间微弱的光亮,它的光极为有限,也只能在方寸中闪亮,但谁又能否定它的存在呢?同样的长度,每个人的机会是均等的,燃尽了,生命就终止了。从生命的意义上讲,永恒不属于人类!而精神上的东西对死去了的人又有多大的意义呢?我更相信“死去原知万事空”的话,所以活着就尽量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因为我而喜欢活着。
昨天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又有一篇文章在国家级别的杂志上发表了。我真的为他高兴,这是他走后半年多的时间里发表的第5篇文章了。每当他有高兴的事,总是会在第一时间里和我分享,他喜欢听我的赞美和鼓励,喜欢我在他的稿子寄出去之前的评评点点和修改意见。这些是我唯一能给他的掌声和帮助,而我以为这些都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他说我是他生命中的太阳,是辛勤哺育他成长的园丁,他还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这种信任他从来都没有给过任何人,甚至都没有给过他的父母。我相信他的话,他是那种活得比别人纯粹的人。他每个月都至少来看我一到两次,每次我们都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愉快地度过个把小时。他从来都不让我付钱,他还半开玩笑地说过不止一次,如果我老了他就养我照顾我。我知道他在用他特有的方式来“报恩”,他在用行动告诉我,我没有失去他,永远都不会!!
看到他一天天成熟起来的样子和那双透明、干净并充满了对未来憧憬的眼睛,我的心总能被成就感和满足感填充得满满的,还有一种为他骄傲的幸福。其实,生命的意义就在它的过程而不是结果。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我在他的身上真正寄望的东西是什么--人性的自由、相互之间的理解和心与心的沟通,以及那些过去被世俗否定了的梦想和我对生活的理解,而不是单纯简单的情爱。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一切,现在我可以毫无遗憾地走了。。。。。。
我拿到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已到另一个国度里去了。当我参加第一代国产计算机汉化项目一年后回到省城时,她的日记就端放在我的桌子上一个没有启封的包裹里。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把它读完的,我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也没有这个必要。活着的人对亡故亲人的悼念是没有条件的,相反,有时哭是需要勇气的,它最能体现人的悲壮、良知和成熟。 第二天我和领导请了假,赶第一班通勤车回到了原单位。在俞工的引领下我们去了安葬她的墓地,找到她的墓碑后,我就让俞工先回去了。我跪在她的碑前毫无顾忌地宣泄着痛苦、无奈、绝望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我一边哭诉着我的无知和龌龊,忏悔我的自私和卑鄙,一边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头像上,那里真的好冷,好冷,我的泪水一点都没有让它温暖过来。。。。。。 我像失去了崽仔的母狼一样悲壮!
当我把手里的花束散落开来为她的石碑围成个心形时,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我哀嚎的声音响彻整个灵园,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劝我小声点,我却动手把他打了。围观的群众把警察叫来,我又和几个警察扭打在一起,他们凭着人多把我制服,送到派出所里。我在那里不吃不喝地过了一天两夜,没有回答一个问题,最后他们拿我没办法,就把我放了。而我想到了死,想去那个冰冷的世界里陪她,哪怕只是和她说说话。。。。。。 我回到家时,母亲吓了一大跳,她哭着摸着我的脸问: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走时还好好的,这才两天啊。” 母亲的哭声更加让我心烦意乱,我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从里面反锁上门。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的确几分像人,又几分像鬼。我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死人般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在门外叫我吃饭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们吃吧我不饿,就又睡了过去。我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等我醒来以后,就让母亲为我请了病假。然后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整15天,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唯一属于我的领地。我把所有光线都挡在了外面,在昏暗的世界里去感觉她的存在和我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过去了的种种,一幕一幕地在我的眼前闪过,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像天使一样安详,给我信心和力量,我仿佛能听到她在天国里对我说的话“坚强点,好好地生活,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好。”但我还是常常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深渊里不能自拔,情绪失控时,泪水会像泉涌般地喷射而出。有时,又像脱了线的珠子一粒一粒地滑落到枕巾上。。。。。。 直到30岁那年,我才在母亲的唠叨中结了婚。但我心里的结始终都没有打开,这就注定了我一辈子要过一种悲剧似的生活。幸福和希望不再属于我这样一个执着的人,而我注定了就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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