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情感 (第24集) 将错就错 【七言-春节感怀】 礼花联袂楼群绕,天际盛开散去空。 忍看等闲增一岁,凡心依旧向飞鸿。 萍哭着跑出老马的办公室,她虽然因老马莫名其妙的无端指责愤然离去,但还是希望老马能念旧情追出来安慰她,然而就这点愿望也很快破灭了,老马办公室的门始终紧闭着。 萍越想越委屈,自从进了老马的实验室,她早来晚走,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实验室里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样样她都操心,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打点。正是因为实验室里有像她这样的“管家”,老马才可以撒手世俗,远离琐事的烦恼,而专心于事业的发展。实验室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井然有序和发展水平。曾经有一年,实验室因经费告罄,不用说实验用钱,就连工资都没了着落。整个实验室里人心惶惶,除被老马开除的人和她外,一下子都走光了。当时的情景真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那些日子,老马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的边缘,整天萎靡不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肯出来。 记得有一天,萍刚到实验室,老马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里,问她今后如何打算?还没等萍表态,老马就用一种带哭腔的语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丧气且充满矛盾的话。如,一会儿说他不想再撑下去了,一会儿又哽咽着恳求萍留下来帮他。萍还是第一次见到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的老板如此脆弱,如此消极的一面。联想到老马的种种不易,她自己对这个实验室的感情,对老马的爱,萍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她决定和老马共进退。正是基于这种想法和决绝,萍说出了一番让老马至今难忘,深受感动,鼓舞,同时也增加了老马坚持下去的勇气的话来,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萍说: “困难哪里都有,移民本身就是集困难于一身的痛苦人生历程。话又说回来,即便实验室暂时没钱,校方还会在几年的缓冲期内提供一定的资助,你已经是终身教授了,还担心什么?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你的工资可能会暂时少些,根本没到世界末日。而如果你先前申请的三个基金有一个下来,最少也有三十万,盘活个把人的一个实验室,节省些过,挺上一两年也不成问题。另外,只要你需要,我不走就是了,工资暂时发不出来,我就做志愿者,等基金下来再说,如果一直下不来,算我倒霉,出去找工作就是了。” 也正是萍,在每年按惯例应该加薪10%,却因为实验室里没钱而工资没涨反降了的情况下,冒着失业的危险不离不弃,在精神上给予了老马莫大的支持和鼓舞。不仅如此, 萍熬了几个通宵,申请下来了校方用于资助那些像她这样做老板资历尚浅,但非常有培养前途的学者的校内基金14万美元,算是解了实验室的燃眉之急。在老马精神最空虚和最无助时,萍还用自己的爱心温暖和激励着老马。也是老马的实验室命不该绝,先有萍雪中送炭的钱进来,随后竟好事连连,老马申请的三个基金全都下来了,虽然加起来才一百多万美元,但对于一个小实验室而言,几年的用度不愁了。这无疑让老马的实验室有如枯木逢春,柳暗花明。老马重新招兵买马,又添置了一些必要的设备,经过上下不懈的努力才有了今天如此繁荣的景象。加上不久前刚下来的100万美元的NIH RO1资助项目,目前,老马的实验室可以说是财大气粗,兵强马壮。但追根求源,实验室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可以说萍功不可没。 萍边走边聚精会神地想着心事,突然听到身边有人打招呼,让她吓了一跳。 “Hello! Miss Ping.”只见勤杂工约翰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Hi!”萍礼节性地回应,显得很机械。 “I like you!”约翰像打了鸡血,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继续说道。 “Me too!”萍很勉强地笑了笑说。 “Ping,I like you very much.You are so cute.”约翰显然是认真的,虽然黑黝黝的肤色看不出任何变化,但从神态上看,还是一目了然。 “Thanks!”萍想逃开,她现在没有一点心情和人谈天说地,更别说是谈感情,而且她也根本不可能去和一个黑人谈恋爱。这倒不是因为歧视,而是她根本不了解西方人,不了解他们的文化,而萍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她猛然想起,不久前老马还和她开玩笑说勤杂工约翰不止一次地和他打听她的情况,很可能是爱上她了。萍当时只当是个笑话,根本没在意,现在看来却是事出有因。 “Ping, I wanna marry you!” 萍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约翰,如果说萍先前的回答完全是出于礼貌,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可以说萍对西方人的价值观了解甚少,更别说她如何谙熟西方的社交文化,对于异性之间的交流,她除了把握女人特有的矜持外,就是以礼待人,如此得过且过。而面对如此直白的示爱,萍有些无所适从和不知所措。她想逃避,又不想伤害约翰,于是装出一副没听懂,茫然无知的样子,冲约翰傻笑了一下,慌不择路地向远处的电梯口方向跑去。 “Ping, I really love you very much!!”约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萍心里虽然有些惶恐,但同时还心存感激,这个朴实无华,在她眼里“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黑人勤杂工,竟有一颗不平凡的心,也佩服他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时所展现出的无所畏惧的勇气。 到了电梯口处,萍傻站在那里正犹豫着是否进去,偏巧看到隔壁实验室的JACK,一个长得高大帅气的白人实验员向电梯走来。于是萍不假思索,慌不迭地按了下电梯的按钮,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在那里。JACK大方地走过来,主动和萍打起招呼: “Hi!” “Hi!” 两人先后进到电梯,JACK又主动和萍搭讪,先是夸萍多么美丽﹑聪明和他对萍仰慕已久的恭维话,又用极富魅力的眼神不住地盯着她看,出了电梯后又约她晚上一起去酒吧里坐坐。萍委婉地拒绝了他。即便如此萍心里却因此得到些许的安慰。虽然过去也经常有人向她示爱,但像今天这样连续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向她表白倾慕之情,还是让萍感到有些意外。但这起码说明了一点,萍在男人眼里是一朵盛开的鲜花。是他老马,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欣赏女人! 萍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大约半小时,心情颇像水中的浮萍随波逐流。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她才觉察到因为离开的太匆忙,连件外套都没穿,于是她把领子立起来,想不让风直接灌进脖子里,虽然作用不大,但心理上还是觉得温暖许多。这时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地从她身边走过。萍停下脚步,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温暖起来,跟随着那些活泼﹑充满朝气的年轻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若有所思的萍才缓过神来。萍问自己,出国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一个男人?不,她是为了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长大了要做一个像居里夫人那样的科学家,这是她在小学时就立下的志向。她不能再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更不能从此消沉去,她一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在她从事的研究领域中出类拔萃,成为世界上一流的科学家。 软弱是给消沉找的借口,如果一个人心理足够强大,是没人能击垮的。不错,爱情的挫折给萍的打击不小,但还不至于让她从此一蹶不振,她的意志再次战胜了自己的软弱。萍原本就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她有常人的软弱,也有一般人不具备的坚定意志,此刻的幡然醒悟,使她有了种让自己绝处逢生的勇气,她告诉自己必须自强自立,首先她必须从感情中自拔,继续执着于事业。想到此,她昂起头,加快脚步向实验室的大楼走去,方才被老马打压过的自尊心仿佛又像鼓起风帆的船儿,有了勇往直前的动力。 “你去哪里了?”萍刚走进实验室的大门,就听老马问她。 “没去哪里,有事吗?”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萍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跟在老马后边走进老马的办公室。 “把门关上!”老马说完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萍关上门,站在离老马两米开外的位置上停住。 “刚才秘书说你的合同到期了。你有什么想法?” “这里需要人,我就留下。不然,我自己找地方。” “对我有意见?”老马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继续问。 萍抬头看了一眼老马,并没有说什么。 “有意见就提,不必放在心里。”老马继续说道。 “我走,你找人吧!” 萍说这话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然而说完后,萍觉得突然像卸去了压迫她很久了的一块巨石,顿感一阵轻松。 “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好吗?”老马以为萍是气话,并未当真,口气还很强硬。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但请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把工作交接好,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这次萍说得十分认真,似胸有成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离开?" 老马有些心慌,语气放缓了许多。 “不为什么。”萍说完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个实验室谁都可以走,但你不能。不但不能走,你看看我准备给你涨工资的文字材料都写好了。”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给萍的,其实是老马说给他自己的。 “到现在这份上你还说这样的话,说明你对我太不解了。我来你实验室这么久,和左邻右舍实验室里的中国人相比,我的学历不算低,工作也不算差,在实验室里工作的时间也比较长,工资却最少。即便如此,我向你提过一次涨工资的要求吗? 在实验室最困难,走的只剩下你和我时,那么多老板都主动向我抛出橄榄枝,这些你都清楚,但我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再有,其它实验室老板和职员签合同都是至少一年。我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一签半年,让人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中。你有过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时候吗?不但如此,在你实验室工作这么久了,我休过一天假吗? 我哪天不是从早忙到晚,哪天不是第一个到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 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而我的付出换回的是什么?你的不信任﹑不尊重和无理的要求。你让我的心寒透了,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萍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地倒出来了。其实她还有个最大的委屈没说出口,就是把自己都给了他老马的事实。但作为一个知识女性,最后的自尊是她做人的底线,这种话是决然说不出口的。 老马一时间理屈词穷,足足愣在那里有三分钟之久没出声,先前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一泻千里。 “委屈你了,是我不好。” 萍“哇”的一声痛哭失声,憋在心里很久的郁闷和积怨总算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管道。 再说老马让萍一阵数落,尤其是她准备离开的决心让他顿时六神无主了。萍说的都是事实,老马就是想反驳也觉理屈词穷。他的骄傲和自信像被人突然扎了个大洞的皮球顿时泄了气。老马反省良久,突然觉得自己很龌龊,不仅如此还像个既贪婪又小气的吝啬鬼,不但变得越来越自私,而且在许多地方很欠考虑,他有愧于那些与他一起拼搏的实验室团队成员。以往他太强调自己的不容易,太想出名,以至于把自己名利曲线的增长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却从未站在员工的角度上为他们设身处地着想过。所以每当实验室一有风吹草动,即遇到危机和困难时,就会出现众叛亲离的情况,没有人愿意与他同心同德地面对一切。 “如果我的离开能使你清醒,就算我为你最后的付出吧!” 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马还沉浸在追悔莫及的想象中,一时没回过神来。 萍回到自己的公寓里,蒙上被子大哭一场,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三个小时。晚上一个人去了酒吧里买醉,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和一些毫不相关的人打情骂俏,最后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公寓里的。 第二天,她没像往常一样早起。虽然闹钟一根筋地把她从睡梦中叫醒,萍犹豫了一下没有起来,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这还是她在国外工作以来第一次给自己放大假,自觉自主地罢了老板的工。 手机响了一上午,萍心知肚明是老马打来的。即使不看,凭她和老马多年的交往,也能猜出老马想说什么。她怕自己接了电话就会心软,所以凡是打进来的电话,她一律不看不接。她不接是因为接了说什么呢?!情爱?不可否认,直到现在她还深爱着老马,但从老马的态度上看,两人根本没有未来。谈去留问题?昨天她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这次萍是铁了心要离开老马的实验室了。此刻,她不想让自己再被老马的软弱感动,更不想藕断丝连地留在一个无望的是非之地中。就目前的状况看,老马的实验室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应该不再需要她了。再说这个地球上离开谁还不都是照样转。对老马和他的实验室,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萍现在就想做回自己,让自己重新活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活在尊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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