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他帶上幾件換洗的粗布衣衫,背上裝了乾糧的口袋,把褡褳斜挎在肩頭上,開始了前往口外的旅程。喬家堡外的大路上,時不時有三五成隊的人。不用說,他們都是前往口外的。當然,誰也不會注意到,在這前赴後繼的人群當中,又多出了一個他。那時,尚且沒有《走西口》那首悲壯淒涼的曲子的,但在他的心裡,卻同樣的忐忑不安。因為,誰也無法說得上,看似暗藏生機的口外,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命運。周圍的村子裡,那些早些年出去的人們當中,幾十年沓無音訊者有之,在家裡親人幾十年如一日的期盼中,已於多少年前去逝拋屍他鄉者也比比皆是啊!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悲涼起來。他抬眼望望頭頂的天,繼續拖着沉重的雙腿,開始一步步的向着口外走去。他,叫喬貴發。
一百五十多年後的一天,幾乎相同的情形在我故鄉的土地上上演着。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那裡,在我出生的那個小村子,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另一個同樣走着的他,忽然就停下了多少天來滂涉的腳步。無法清楚的講述一窮二白的他艱難立足的經歷了,反正後來,他開始趕着一頭驢子做生意了。再後來娶妻生子,在大兒子二兒子成長起來後,趕着騾子繼續做生意時,住宿外地的某個早上,由於一筆意外之財,家業終於開始迅速的發展起來。到後來,便有十幾匹騾子長年奔走在漢中與蘭州之間。也許是樹大招風吧,富足的日子終究沒過多久,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內外交困之中,一個曾經名播十里八鄉的家業卻又迅速的垮塌了。這個流浪至故鄉偏僻的小山村里落腳的人,就是我曾祖父的祖父。
今天,當我一次次的面對那些從族人口中聽來的故事時,許多事情至今仍然無法明白其中的原委,但創業、守業的艱難卻依然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擊着我的胸口。
而那個走在去口外路上名叫喬貴發的人,卻成功了。起初雖然只是口外一家店鋪里的幫工,但許多年後,當他走在回鄉的旅途上,肩上的褡褳里,已不再是幾吊串起的麻錢了,取而代之的已是白花花的銀元了。他不僅衣錦還鄉,而且和他的子孫創下了令中國人瞠目結舌的家業。喬致庸,成為清乾隆年間在全國商業金融界內空前絕後的商界巨賈。今天當我看過平遙城在明清時期創造下的整體性輝煌,重新踏進喬家大院時,依然想起通往口外路上喬貴發那個孤單而淒涼的身影。
然而,我們奔喬家大院而來的原因,十之八九卻是由於那部紅遍大江南北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對於喬家大院的了解,更直觀的印象也是來源於那部電影。從大同高速公路上,順着寫有“喬家大院”的路標出口下車,距喬家大院已僅有數百米的路程了。已是中午時分了,想想一個不大的縣城,想必也不會宰人太甚吧,於是在路邊找個象模象樣的酒店,叫上聞名全國的山西刀削麵來。可是,終究沒能吃出期待的美味來。
喬家大院位於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祁縣境內的喬家堡村,始建於清代乾隆年間,是全國著名的商業金融巨賈喬致庸的宅第。標牌就在路旁聳立着,可走起來多少有點尋尋覓覓尋不到的意思。從停車場出來,面前依然是一片並不起眼的建築,普通至極,只是很有些古舊的樣子。喬家大院一幅藏在深閨無人識的架勢。於是,只好穿過一座獨特别致的門樓,順着擺滿葫蘆絲、旅遊紀念品的路,邊走邊打聽。茫然無知的樣子,引得生意攤上的主人不時竊竊私語。
走完大道,順着當地人的指點,又拐進一條悠深的巷道,終於看到了集中停留的人流,一座刻着喬家大院字樣的石碑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門前攔住了。石碑上,還有“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國務院2001年6月25日公布,山西省人民政府立”等字樣。而門票上“山西祁縣民俗博物館”的字樣也告訴我們,我們今天要參觀的喬家大院,早已走出了一個商賈住宅的單純範疇,這怕也是成為國家四A級旅遊景區的原因之一吧!我們在外地人面前動輒捧出的麥積山石窟,也不就是個四A級嗎?
由於一路順着平地的巷道進來,所以並沒能看得到喬家大院的整體形象。但眼前的大門,除了進進出出的遊人和面無表情的檢票者,顯然與其它院落相比,高的嚇人,大的威嚴,一幅鶴立雞群的樣子。四周也都是高高圍牆,緊湊的讓人折服,分明就是一座全封閉式城堡。進了大門,理應就是院子了,可眼前的,卻依然是一條長長的胡同式的甬道,兩側也是高高的圍牆,只有偶爾露出些房屋的檐角來。導遊是一位漂亮可人而又玲俐的女孩子,她小手一揮,便把我們帶進了右側的一個院落,此時,方知真正是院中套院,院中有院。
入得一號院子,迎面便是刻有松鶴延年圖畫的浮雕照壁,頂上獸脊滴水飛檐下,是“福德祠”三個古器的大字。幾步之外,便是一精緻的四合院落。由於看過了平遙古城的諸多商鋪,又大抵是同一時期的建築,多少就覺得有些趨同了。可是一個家庭,把自己的院落莊戶建成如此氣派和富麗堂皇,在更多的感受着民居風格的同時,多少讓人感慨萬千。而穿過一號院房屋間一個小門,卻是一個極富江南韻味的私家花園。迎面是一塊兩米多高的湖石,題寫着“喬家花園”四個醒目的大字,跟前被拍照的遊人擠了個水泄不通。三兩步繞過巨石,便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近處是碧綠齊整的草坪,間有碎石花路穿越其間;左側較高處是一座假山,高聳的四角涼亭旁,飛瀑在假山石間掛起了一道銀練。而隨着水流的跌落,草地盡頭又是九曲十八彎的溪流和池塘,上有廊橋穿水而過;順着流水的方向,右側又是磷峋的怪石,平衡着整幅畫面。遠處又有一六角亭,卻分明低了。綠蔭疏影之後,依稀又是遊人小憩的房舍,紅燈高懸,風鈴悅耳。見此小園,想着當年日理萬機的喬老爺,是生意之餘能將大江南北的美景薈萃自家院內小小一園之中,不得不服其風雅與品位。
在整個喬家大院內,象一號院這樣風套小院格的院子有6座,各個院內獨立存在的小院達20個,而房間足有313間之多,整個院落占地面積9140多平方米。這些院落,有的按照當年房間的功用保持着當年陳設,有的闢為介紹當地民俗的展館,有的陳列着介紹喬家富達五代的創業史料。
漫步院內,雕刻彩繪俯仰皆是,匾額對聯字字珠璣,更有慈喜太后所賜九龍宮燈,犀牛望月鏡,九龍屏風等國寶文物珍品。在這裡,你就會理解為什麼有“皇家看故宮,民宅看喬家”之說了。在院子間穿行的間隙里,再一次看到直指雲天的幾個檐角,我忽然想,在這個指揮着全國金融運轉的普通院子,那檐角,分明就是中國民族商業的標誌,更是十八九世紀間稱雄海內外的晉商們的脊梁!
當然在這裡,我們看到的,只是喬老爺的鄉里而已。在包頭,在北京,在很多很多的地方,其實到處有喬家留下的與此相仿的宅院式的建築。當年喬貴發落腳的口外,代代薪火相傳的子孫建起了“復盛公”商行,於是圍繞着“復盛公”,才有了包頭城,才有了整個包頭城的商業基礎。這樣想着,眼前幽靜的院子裡,分明就忙碌了起來,而那些看不到的地方,無時無處不飽含着喬家人摸爬滾打的艱辛。
儘管喬家打破了“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三代”的俗話,把富足的日子過了整整五代人,但屬於喬家的輝煌終究過去了。今天,默默在院內打掃衛生的人,站立在微雨中守着眼前一大堆旅遊紀念品等待遊人光顧的人,甚至連帶着我們遊覽的那個女孩子,一問都是喬家的後裔。
時至今日,在這個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民全都姓喬的村子裡,大傢伙的日子過得並不富足,平淡極了,在這個曾經是全國金融中心之一的地方,今天的平淡多少讓人有些心寒,想必在他們的心裡,喬老爺當年的日子,已經遠的有些離奇了吧!好在他們守着喬老爺的一座宅院,多少靠着旅遊就地撿起了幾枚生計錢,而他們的心態,看來也已經習慣了……
今天的喬家堡並不富裕,做為內陸省份的山西時至今日也好不到那兒去,在太行山區,在呂梁山區,貧苦的農民到處都是,就連大同、太原,也是依着幾處大礦、大廠罷了。當然,這是相對於經濟發達地方而言,做為甘肅人,或許並不具備說這話的資本。但做為曾經富甲天下的山西和山西人,在這塊土地和這些人的身上,肯定是有着一些高貴民族秉性的,一旦時機成熟了,這裡必將有重放光芒的一刻。今天的山西,貧困着的只是經濟,文化卻是一個大省,就連這裡曾經富裕的商業建築,也已經成為山西文化組成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看完喬家大院,導遊將我們領到了喬家花園。說是花園,主要建築卻是2000多平方米的周易八卦宮。新換上的導遊熱情極高,把當年喬家的成功全部歸功於每次外出前的占卜,並極力要我們占上一次。同行中幾乎無人對此感興趣,導遊見狀,氣急敗壞,講解也草草收兵。折騰一大段路,等來的卻是如此一個不甚亮豁的結果,心中不免有些敗興。而天公也不做美,天空中先前的雨絲已越來越稠,於是我們火速而返。把清閒的日子留給那些導遊,讓給自己細細占上一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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