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的《同桌的你》唱出了许多人青涩的回忆。现在条件好的中小学都已用单人课桌，已经没有‘同桌’的概念了。若干年后，‘同桌’可能更是要成为难以理解的老古董了。而三十多年前的中学里都是清一色的双人课桌。同桌便意味着坐同一条板凳，意味着边界之争，意味着和同桌组成最小的学习组合，也可能意味着反目成仇，甚或早恋等等。那时中学的规定是初中男生和女生同桌，据说这样可以避免或减少同桌间说话。这在男女界限分明的当时确实很有效。当年若说一个男生跟女生玩是一句让人感到奇耻大辱的骂人的话。高中后则男女分开坐，显然是因为这时的男女生都开始或已经发育了的缘故。所以说到同桌必定是指初中的事情。 绝大多数情况下，同桌的时间都很短。老师几乎每星期都要调整位子，所以能坐在一起达一学期的已是凤毛麟角，而能同桌一学年的更是绝无仅有的小概率事件了。

进到初一（三）班时，我被安排在四组的最后一个位子。这是全班唯一的一个人的座位。在头几个星期里，我一人坐两人的位子，既没有和同桌争吵的烦恼，又可以坐在长板凳的中间。当年坐过板凳的人都知道这点很重要，那时的板凳质量很差，两头与支脚结合处常常会出现缝隙而夹到屁股肉。不少人都有过因被夹而疼痛得要掉眼泪的经历，而只有坐在中间才可免去此后顾之忧。当时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爽。 然而好景不长， 一天班主任带来了一个女生。。。

那天好像是在下午的自习时间，我和前桌的同学聊着正欢。忽然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随后同学们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身边站着一位据说是很漂亮的女生。之所以谓之‘据说’是因为我确实不知她是否漂亮。开始时没注意，后来便听到前排同学的交头接耳，大致的意思是让我捡了个大便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因为我身边的空位是这位漂亮女生唯一的去处。同学的私语激起我极大的愤慨，即便她是鲜花，我这么一位优秀少年何尝又会是牛粪呢？我把对同学的愤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毕竟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我与牛粪有了联系。当她走向我身边的座位时，我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大后背。大概是想向同学证明我并不稀罕这朵鲜花。在此后的整整四年里，我竟然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也没有和她私下说过一句话。众多同桌间的边界战争到了我们这里是一道自然的鸿沟。也许正因为如此班主任才放心地让我们在一起坐到临近初中毕业。这近两年的长时间如果不是空前的也肯定是绝后的了。

由于从未正眼相看，所有的印象都是在余光中形成。那时每堂课前都要起立向老师问好，记忆中我和她的身高在开始时几乎一样，但在两年后我已超出她一大截。至于她长什么样还是不清楚，好像她常常扎着两条粗辫子。冬天时曾瞥见她的肿得像馒头一般的手背，手指则像胡萝卜一样又粗又红，似乎还布满许多小裂痕。在以后课内课外的瞬间扫描中，又隐隐约约发现她大概是圆圆的脸，小小的脑门。五官还算端正，但并非像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美丽。

记忆里和她唯一的对话是在语文自习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之一是背诵课文中的某一段。同桌同学间互相背诵并给对方打分。每当我准备好了，便脸冲着前方象是在对前桌的人说道‘背书喔’。 她似乎从不会误认为我是在对前桌说话，总是马上拿起课本翻到要背诵的那一段。我背过后不一会，她便以蚊子般的音量说道‘背书喔’。这便是我们在两年同桌，四年同学的岁月里唯一的语言交流。虽然话不多，也非缺乏默契。记得每次去礼堂或大操场开会，我总是搬凳子去，回来的时候搬凳子的活就是她的了。当我坐在外侧时，在上课前都会用余光扫射一下看她是不是进教室了，然后装着其若无事走到邻桌和同学聊天，等她进去后才悠哉悠哉回到座位。显示出我并非有意让她入座。而当我坐在内侧时，她也是照葫芦画瓢，不露一丝嫌疑。一天我身体不舒服，课间休息时就趴在桌上睡觉，上课了还浑然不觉。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里侧的座位。前桌的女生打抱不平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敢叫他起来呢!？’   她不吱声。我也纳闷，座位后的空间几乎为零，她进到里面去时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难道她是飞进去的？

我和她都是属于老师恨铁不成钢的人物，一方面学习成绩都不错而受到老师的培养，另一方面作为班干部又都是‘不敢向坏人坏事作斗争’的老好人。而且这一缺点虽经班主任一再指出仍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以至于班上开始流传‘一对老好人’的说法。这对我震动很大，为了让同学闭上嘴巴我开始努力做了些改变。我们班上有一位姓万的同学，因为他的太阳穴处有个疤，故同学称之为万疤子。 此人可谓班上的毒瘤，班主任为了减少他对其他同学的干扰，就让所有座位前移，在我们后面腾出一个桌位给万疤子。在对万疤子的批判会上我开始积极发言。显然万疤子对此有所不满，以后上课时常常对我进行骚扰。一天他带了一根针来，在上数学课时不停的用针刺我的后背。经多次警告无效后，我愤然的转身一巴掌扇过去。 不用说虽然同学眼里看到是我扇了万疤子一巴掌，但挨老师批的仍然是万疤子。而我的这一巴掌也让不少人改变了对我的‘老好人’的印象。

我当时是班上的政宣委员，每两周一期的黑板报都是由我主要负责选稿，排版的。每期的板报都会收到雪片似飞来的投稿。在当时投稿能被选中并刊登在板报上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有些同学甚至投上二稿三稿。一般情况下除班主任指定要刊登一两篇文章外，其余的稿件班主任还是信任我的眼光，让我来选定要刊登的文章。由于板报空间有限，所以要求来稿短而精。她几乎每期都会投稿。稿子的质量也远远超过那些‘积极分子’。因为她的稿件不需要什么修改，基本上就是往黑板上抄写，让我很省心。故她的稿子常常被选中刊登。 为了避免‘用稿唯亲’的嫌疑，作者名一律被略去。那样基本上只有投稿人自己知道板报上的文章是自己的。但即使这样，班主任有时还是会指示要刊登某些‘积极分子’的文章，并让我对文章进行修改。这让我很痛苦，因为既要把文章改得有模有样，又不能让它面目全非，让人觉得不像出自‘积极分子’之手。

时间飞快的流逝，转眼到了初二下学期。一天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班主任突然决定把她调到三组，据说是因为三组的干部力量太弱，调她去三组当组长。当班主任宣布决定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情绪骤然低落下来。 尽管她仍然近在咫尺，然而邻桌和同桌是两个有天壤之别的概念。虽然我们在一起也不曾说过几句话，但近两年来她的存在对我已经是一种习惯，当这种习惯被割离时一种涩涩怏怏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那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深深感到的莫名惆怅。余光里她正在和同学说笑风生，好像有意在表现一种脱离苦海的感觉；更让我徒生了几许郁闷，毕竟对她我并没有过真正的敌意。

一年后，中央决定恢复高考，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应届高中毕业生。我和她一同被选入‘尖子班’从而离开了三班，离开了倾心培养我们的班主任。毕业后她考进了本省的一所医学院；我则远离家乡去到外省的一所大学。再后来听说她和一位高干子弟在一起。。。

很多时候记忆就象要干枯的泉眼，而当你努力搜寻时，它往往又会变成了滔滔河水，奔涌不息。